雾岚山南麓,自古风景奇秀。两条清澈的溪水从山右南下,一溪去丁家洼村,飞流直下,号瀑水;一溪转而东,经羊头岗北,汇入大石河,这就是羊头溪。二溪之间,依岗就势,静静地卧着一个小村,因山岗的名字叫羊头岗,小村以岗得名,也叫羊头岗,朝朝暮暮,看云映大房,雾起岚山。七百年前,一代丹青巨匠,便在羊头岗村诞生,这个人就是蜚声有元画坛的山水画名家高克恭。
高克恭,字彦敬,号房山,又号房山道人、房山老人。官至大名路总管,刑部尚书,追赠大中大夫。因高克恭有房山之号,又做过刑部尚书,所以世称高房山或高尚书。
高克恭出身于一个西域回回家庭,祖父高乐道、父亲高亨,都是随蒙古西征军东来的军人,蒙古窝阔台汗七年(1235),蒙古军定都哈拉和林,开始进行户籍登记,高乐道父子取得合法的皇帝民户身份。随着蒙古军东进,高氏一家顺应当时的移民潮流,举家迁到燕京,在燕京西南大房山脚下的羊头岗定居下来。元定宗二年(1247),高亨喜得一子,取名克恭,此后高亨在羊头岗陆续生了四个儿子,高克恭为高亨长子。
高克恭的父亲高亨、字嘉甫,是一位饱学之士,他崇尚风雅,不乐于仕途,对《周易》《诗经》《尚书》《春秋》等儒家经典多有研究,一时求学者不绝,元世祖忽必烈召见他,委以官职,被他婉辞,后来高亨终老房山。
高克恭幼承家学,在高亨的训导下,习诵儒家典籍和佛经,务极源委,识悟弘深。至元十二年(1275),二十八岁的高克恭补任掾吏,从此步入仕途。
三十八岁那年,高克恭任河南道提刑按察司判官,一年后改任山东西道。至元二十四年(1287)升监察御史,台臣赞他处事干练,持法有度,纲条具举。桑哥为相,选为右司都事,任职一年改派江淮行省,考核簿书,施政号称平恕,改授为兵部郎中,朝议称他端介练达。
高克恭被选任江淮行省左右司郎中。在任期间,他定儒籍,罢弊政,荐才望。理财大臣奉旨至杭州经理田粮,增收浙东夏税,瓯、婺一带深受其扰,行省官员不敢违命,顺旨画诺。高克恭见此举重伤百姓,拒不署名,并烧毁了一批经理账册。
杭州每年征调百姓看管官仓,遇到奸人图利,官库亏损,看管官仓百姓变卖子女偿还,落成家破人亡。高克恭主事,另选州县受钱代服徭役的人夫承当,服满一年,还给升职的待遇,百姓免于征调之苦。高克恭见税务司把刑具放在牙署大门,用来惩办逃税的人,立即召见税司官吏,问一年收入多少税金,官吏回答:“达不到规定的数额”。高克恭说:“我会向上司说明,可是拿刑具吓人,加之以威,不是称职的作为。”
第二天一早,高克恭亲赴税司牙署,见刑具已去,税收反有盈余。
至元末年,江浙一带厉行火禁。高克恭见平民依赖手工维持生计,后因火灾频发而严禁夜间点火,小民房屋狭小,夜间又势必要点灯作业,只好设法遮藏,结果反倒使招致火灾。他断然取消火禁,此举深得当地百姓拥戴。
元贞二年(1296),高克恭升任山西河北道廉访副使,畅师文任佥事,位在其下,高克恭上疏御史台,列三条不能位居畅师文之上的理由,力辞其任。后来畅师文升为他任,时人多称高克恭谦让之德。大德三年(1299),高克恭调任工部侍郎,进而转为翰林直学士。
大德六年(1302),高克恭授吏部侍郎。第二年山西地震,高克恭被派赴平阳,赈饥葬死,昭雪冤案。大德八年(1304),改任刑部侍郎。有人上告御史问案时有枉法行为,元成宗命立案问罪,和御史联名办案的官吏为免受牵连,纷纷袒护投诉者,御史于是服罪,后来虽遇赦免,仍议加责罚。高克恭深察其事,坚持联名办事者当与御史同罪,其言与执政意旨不合,但在朝廷辩论时,他始终不改初衷。
后来升任刑部尚书,他建言:“在押囚犯,每年死于狱中的不下数百人,足以证明,施政有碍于阴阳调和,亟待改善。”在刑部与同官论事,不肯随声应和。不久,改任大名路总管,这是他宦途的最后一任官职。
高克恭为官三十余年,他兴利除弊,选贤任能,平反冤狱,赈救灾民,卓有政声,《元史》上却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倒是在元代画史上留下浓墨重彩,时人诗称:“近代丹青谁自豪,南有赵魏北有高”,他与赵孟頫一南一北,成为有元画坛的一代领袖。
他的画以山水、墨竹著称,兼及兰惠梅菊。山水画始师二米,后学董源、李成、巨然,踵武前人,将水墨吞吐,云烟出没之妙,一洗而为翠滴玉流,青山白云之奇。从湖山清晓之景,一转而为写夜色微茫之胜。阴晦明晴,千变万化,独创一格,主一代风尚,“世之图青山白云者,率尚高房山”。高克恭的墨竹学黄华,集众家之长,亦独步于时。后人有称:“前朝画竹谁第一,尚书高公妙无敌”。
高克恭喜用泼墨写意,画作形神兼备,气韵闲逸,元气淋漓,古今视为一代有奇作。去世后,遗墨一纸价值百千缗,《云横秀岭图》《墨竹坡石图》《春山欲雨图》为其传世之作。
高克恭的画作,在故里房山已经绝迹。大德元年(1297)重阳节前后,任山西河北道廉访副使的高克恭,由任所回归故里,应了尘上人之请,欣然为房山名刹洪恩寺作壁画。洪恩寺在房山洪寺村西,北魏孝文帝敕建,寺内大雄宝殿北壁的《上方探幽图》《西域访经图》便是高克恭所绘,写意上方山、西域寺二处佛寺风光,山川形势、寺塔位置、途经林泉,惟妙惟肖。画中烟云浩荡,林卉葱苍,殿阁峥嵘,人物高古。隶式下款道:“大元大德元年岁次戊戌重阳彦敬”,一枚椭形朱文:“房山居士”。《西域访经图》右下角,有一则短跋:“纵观历代祠庙壁画多作圣贤神佛,无写山水者。今了尘上人欲为山门留念,固请再三,奈予弗工斯道何?不得已,敢摹上方、西域二佛教圣境,用答雅谊云尔。房山居士并记,时年五十。”下印长方形篆书朱印一方,文曰:“不惑子”。可惜,洪恩寺早已圮废,高克恭所作壁画便无得而存。
高克恭为人极坦易,却落落寡合,每遇知己,则倾肝相交,终身不移。在杭州为官时,爱其山水清丽,余暇则呼僮携酒,与好友李仲芳、梁贡父、鲜于伯机、柳贯、虞集等杖履登山,释然忘怀,留连尽日。与赵孟頫尤称至交,经常挥毫合作。平时不轻于作画,喜于酒酣兴发之际乘快为之。每逢作画,即使贵交在侧,也无暇顾楫,不知者讥其简傲无礼,相处日久则愈见其真。浙右多豪门大族,有人诽谤他,竟不以为意。
高克恭一生清廉,在江浙离任北归时,宦囊如洗,竟至典卖行李来付船资。房山有田二顷,此外身无余资。武宗至大三年(1310)二月,高克恭回到大都,将朝拜之际,竟感风寒,久治不愈,九月初去世,六十三岁成为他一生的终点。死后,高克恭归葬故里大都房山县羊头岗西岩下。
高克恭逝世四十三年后,正逢元顺帝至正十三年(1353),荣禄大夫、商议中书、平章政事姚庸来到房山县,姚庸此来,是应邀为房山重修文庙碑篆书碑额,公事已毕,他特地前往羊头岗村,凭吊高克恭故居。抵达羊头岗后,天色已晚,但见晧月如水,高悬于圣水之畔的羊头岗,透过疏木,洒下斑驳的清光。山斋历历,可惜物是人非。
“月射羊岗玉树林,画斋犹在白云深。”姚庸挟一怀怅惘,辞别羊头岗远去,把充满幽思和落寞的凄美诗章留在身后。如今,明月依旧,画斋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