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18 22:25
凤凰出版社出版的《卞孝萱艺术史文集》
日前,我参加了南京大学文学院和古典文献研究所主办、凤凰出版社协办的卞孝萱先生百年诞辰纪念会。卞先生晚年和我来往密切,一是因为同是扬州人,二是因为我们都喜欢艺术和文史。我在南京艺术学院读研究生时,一到两周就要到他家去一次,有幸得到先生的亲炙。回忆和先生的来往,至少给我四点启示。
以“专”求得研究的贯通
卞先生一直鼓励我,要将书画篆刻创作和文献学结合,“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卞先生在艺术史研究上主要集中在六朝至唐代、扬州画派与郑板桥、近现代学人艺术三个方面。如《兰亭序》在唐代的传播研究,《瘗鹤铭》内容、纪年、书风、署名的研究,“扬州八怪”中李方膺、汪士慎、高翔、边寿民的生平研究,郑板桥的诗词、题画、印章、流派研究等,都是“专题”研究,非常深入。在《卞孝萱艺术史文集》前言中,我曾总结卞先生艺术史研究的三个特点:专通结合,以小见大;文史互证,以艺证史;开拓文献,拨云见日。卞先生的艺术史研究,对我有很大的启发。我在书画篆刻史研究中,强调专人专书的研究,如汉魏六朝书论、明清印论、颜真卿流派,以及宋克、周亮工、石涛、金农、齐白石等研究,力求把文献学和艺术创作研究相结合,突出专题研究,以“专”求得贯通。
研究作品注重细节
卞先生是扬州人,扬州的文化和艺术是他一生学术研究的重要内容。在研究中,他关注前人未讨论的“细节”,赋予熟悉的内容新的价值。如他在讨论鉴真东渡日本带去的物品时,注意到“二王”书迹。在第六次东渡时出现了“王右军真迹行书一帖,小王真迹三帖”,这些帖从哪里来,历来没有学者讨论。卞先生通过对《晋书·王羲之传》《高僧传》等文献的考察和分析,指出其来源于浙东、浙西一带。又如对“扬州八怪”之一汪士慎的研究,考证出其54岁左眼失明,67岁双目失明,对于书画鉴藏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卞先生对郑板桥这位乡贤的研究更加细致,小到一首诗、一个词汇、一个创作题材、一件书法作品、一方印章,都有翔实的研究,为我们的研究提供参照。
结交很多不同领域前辈
卞先生从年轻时起,就非常注重学术交往,交往的学人十分广泛。1943年他以《娱亲雅言》为题,征集书画诗文,交往了很多前辈大家,眼界开阔。从所来往的人来看,包括董玉书、夏敬观、柳亚子、夏承焘、柳诒徵、余嘉锡、陈垣、熊十力、钱基博、邓之诚、唐圭璋、宗白华、顾廷龙、王蘧常、容庚、傅增湘、杨树达、商衍鎏、张伯驹、齐白石、陈寅恪、胡小石等。这些人身份各不相同,有藏书家、金石家、哲学家、史学家、文学家、书画家等,这些人的著作和作品成为卞先生关注的内容。他收藏的文献与作品也成为他研究的对象。卞先生注重横向和纵向两个方向的打通,“横向”关注时代的政治、文化、学术与艺术的关系,做到“知人论世”“知文论世”;“纵向”则注意文学艺术现象在不同时代的变迁。
卞先生曾风趣地对我说:“我年轻时和黄宾虹交往,现在老了,和你们交往,我好像活了一百多岁了。”他还和日本、美国、韩国等国学者来往。这种打破年龄界限、学科界限、国籍界限的学术交往与圆融的学术路径,体现了卞先生的学术包容和人生智慧。
惜时如金,提携后学
卞先生惜时如金,不说没有意义的空话套话,强调“真”。每次我到卞先生家,说完事情就结束,约好下次再见面的时间和要做的事情。在图书馆见面,也不多聊,直接读书,从不耽误时间。写文章不说空话,不游谈,文风简练。有时请他写个推荐信之类的,就让我在客厅等几分钟,写好后直接取走,不让我再跑一趟,十分务实。
他的文章,短的才几百字。如凌霞的《扬州八怪歌》过去没人关注,卞先生写了短文介绍后,《扬州八怪歌》逐渐被广泛引用。这些短文皆真知灼见。他对年轻学人的文章,常常加以指导和鼓励,有的还推荐给合适的刊物发表。我写的讲义《中国书法史》(中华书局版)、编校整理的《周亮工全集》(凤凰出版社版)等,都是卞先生赐序增色的。他八十高龄,还参加了我博士论文的开题,给予具体的指导,不断给予我鼓励。他甚至在我的作品集序中说“他日当与吾乡先贤相比肩”这样鼓励后学的话,让我特别感动。卞先生为人的宽厚,深深影响了我们这些晚辈,教育了我们,也启发了我们。
(作者为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研究员、北京语言大学中国书法篆刻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