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笔下人物的名字,大多包含着作者对该人物的角色设定,这恐怕是没有争议的。像“冯渊”“霍启”“英莲”“娇杏”,“詹光”“单聘仁”“吴新登”“卜世仁”之类,读出来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有的名字便含蓄一些,比如秦钟,谐音“情种”,即多情的种子;茗烟,谐音“明阉”,即说他所起的作用,就像明朝的太监。
既然次要人物的名字里都另有含义,主要人物的名字岂能没有?只不过比较隐晦罢了。此文先说:贾宝玉。他的名字不仅仅是“假宝玉(真顽石)”的意思。
宝玉这个名字,看似取自诗经《国风·秦风·小戎》里的诗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其实是浓缩自“温饱思淫欲”。这是第五回里由警幻仙姑点破的,说他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一说“淫人”,很容易让人想到《金瓶梅》里的西门庆。所不同的是,曹雪芹笔下贾宝玉的淫欲是“意淫”。
无独有偶。与《红楼梦》差不多同时的小说《绿野仙踪》中,有个温如玉。这名字与宝玉同出一辙,也是“温饱思淫欲”的缩写。温如玉是个官二代,父亲当过省级官员。他沉迷于逛妓院,挥金如土,最后落得一贫如洗,出家当了道士。这个人设是不是跟贾玉有些类似?
温如玉迷恋的只有一个妓女金钟儿,而贾宝玉身边则围着许多女孩儿。他不但爱着林妹妹,也喜欢着宝姐姐,对出家修行的妙玉也有着微妙的感觉。他身边有着温柔体贴的袭人,聪明伶俐的晴雯,还有麝月、碧痕等贴身丫鬟,可他还想把紫鹃、鸳鸯、金钏儿、玉钏儿,还有本属于他兄弟贾环的彩云都纳入他意淫的圈子里。可以说,只要是女孩儿,他见一个爱一个,甚至听说一个都会让他想入非非。他岂止是只爱那些青春年少的女孩儿吗,一些名花有主的少妇也是他想方设法献殷勤的对象,如贾琏屋里的平儿、薛蟠身边的香菱,连他侄子贾蓉的妻子秦氏,至少也是他的梦中情人。整天活在花丛里的他仍不满足,还跑到外面去拈花惹草。在第二十八回,他到冯紫英家去喝酒。酒桌上行酒令,蒋玉菡说了句“花气袭人知昼暖”,薛蟠闹着要罚他。蒋玉菡不知错在哪里,锦香院妓女云儿告诉了他袭人和宝玉的关系。这说明什么?说明云儿和宝玉非常熟识,说明宝玉是锦香院的常客。
贾宝玉只喜欢异性吗?不是。他和秦钟、和蒋玉菡,是铁铁的同性恋关系;和形容俊美的北静王水溶,恐怕也有非同一般的交往。不过在这方面,曹雪芹用的手法比较含蓄,只是点到而已。第三十三回因金钏儿跳了井宝玉“五内摧伤”,低头感叹,茫然不知何往,不巧与他父亲撞了个满怀,被他父亲喝骂道:“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这会子又咳声叹气。你哪些还不足,还不自在?”——知子莫如父。“咳声叹气”是在此时,“一团思欲愁闷气色”却是平时。已经过着“锦衣纨绔、饫甘餍肥”的生活了,“还不足、还不自在”,这不是“温饱思淫欲”又是什么!
曹雪芹如此设定贾宝玉这个人物,就是为了给纨绔子弟们树立一个反面教材:“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如果像贾宝玉那样生活,只能会成为一个“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