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谜 写在彩灯上的“隐语”

今天是元宵节。除了吃元宵、赏花灯，猜灯谜也是重要的传统习俗。花灯下悬挂的灯谜妙趣横生，人们往来穿梭，嬉笑间驻足、欣赏、竞猜的场景构成了一幅幅喜庆祥和的节日画卷。

2025年春节期间，小朋友在上海一景区猜灯谜。

谜语的雏形是“隐语”

“曹娥体”谜语中的主人公孝女曹娥至今仍被人们纪念。

灯谜又叫“灯虎”，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益智文字游戏。灯谜最初由谜语发展而来，而谜语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上古黄帝时期。汉代赵晔所著的《吴越春秋》、南北朝时期刘勰编纂的《文心雕龙》都记载了一首来自黄帝时期的古谣——《弹歌》（又称《断竹》）。古谣只有简洁的8个字：断竹、续竹、飞土、逐宍（“肉”的异体字），描述了人们砍伐竹子制成弹弓，用来发射弹丸猎取野兽的过程。文字没有点明主题，像谜语一样，需要通过思考才能理解它隐喻了制作弹弓以猎取野兽之事。

“谜”字出现比较晚，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中还没有收录这个字。在此之前，这种民间文学形式的雏形被称为“隐语”或“廋（音sōu，意为隐藏）辞”。它的特点就是利用隐晦的语言来传递信息、表达看法。

夏商周时期，更多民谣式隐语出现。《尚书·汤誓》中有一首民谣：“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意思是，你这个太阳啊，什么时候才能消亡呢？我愿和你一块死去。单从文字上看，民谣是在诅咒太阳，其实是百姓不敢明说，只能用太阳来比喻暴君夏桀，对他进行诅咒。

春秋战国时期，隐语成为臣子进谏君主的一种常用形式。毕竟进谏有风险，特别是汇报一些让君主不高兴的事或给君主提意见的时候，采用隐语的形式迂回婉转地表达，既利于君主接受，更利于臣子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韩非子·喻老》记载了一则大臣通过隐语劝谏楚庄王的故事。楚庄王继位三年，没有颁布一项政令，更没有什么作为。大臣对楚庄王说：“有一只鸟停驻在南方的阜山上，三年不展翅、不飞翔、也不鸣叫，沉默无声，这是什么鸟呢？”楚庄王心领神会，答道：“三年不展翅，是为了生长羽翼；不飞翔、不鸣叫，是为了观察民众的态度。虽然还没飞，一飞必将冲天；虽然还没鸣，一鸣必会惊人。你放心，我知道了。”后来楚庄王励精图治，振兴了楚国。

汉代是隐语进一步发展的时期。相传东汉名臣蔡邕看到孝女曹娥的墓碑祭文写得非常好，就在碑上留下了8个字“黄绢 幼妇 外孙 齑臼（音jī jiù，古代盛装和研磨调味料的器具）”。后来，三国时期的曹操经过曹娥碑下，看见这8个字，问属下杨修是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杨修回答：“知道”。但曹操让他先别说。走了30里后，曹操自己也想出来了，与杨修对答案。杨修解释，黄绢，是有颜色的丝，即色丝，合成字是“绝”；幼妇，指少女，合成字是“妙”；外孙，是女儿的儿子，合成字就是“好”；齑臼，代表着承受辛辣，即受辛，合成字是“辞”。4个字连起来就是“绝妙好辞”。曹操叹息道：“我的才华比不上你，差了30里路啊。”曹娥碑“绝妙好辞”的字谜，是目前留存下来的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完整的文义谜，后世称这种形式的灯谜为 “曹娥体”。

隋唐制谜活用“谐音梗”

《唐诗画谱》中“诗谜”《风》的意象画。

南北朝时期的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到：“谜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意思是“谜”要闪烁其词，使人迷惑。这时的“谜”比“隐语”更加考验智力。

隋唐时期涌现出很多擅于制谜、猜谜的人，隋代的侯白就是其中之一。一次外出时，权臣杨素见路边一古槐，问：“怎么能让这棵树活着？”擅长制谜的属下侯白诙谐地回答：“把槐树的籽悬挂在树上就行了。因为《论语》里记载‘子在，回安敢死’。”“回”与“槐”古音相通，“籽”与“子”音同，侯白开创了利用汉字多义和谐音的特点巧妙释意、创作谜语的新方式，这种方式也叫“别解”。后世很多人认为别解是灯谜的首要特点，即“无别解不成谜”。这种新方式，现在也被脱口秀广泛使用，应该算是谐音梗的鼻祖了。

唐代许多诗人更是直接用诗的形式创作谜语。李峤所作的《风》：“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王维所作的《画》：“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来皓创作的《云》：“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罗隐所写的《蜂》：“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诗人们以谜底为题，将诗歌与谜语巧妙融合，极具趣味性。

两宋时期经济繁荣，文化昌盛。制谜、猜谜的风尚在官员、名士和普通民众中都很流行。王安石和朋友王吉甫非常喜欢这种游戏。王安石曾出谜：“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字。”王吉甫心领神会地对答道：“东海有条鱼，无头又无尾，更除脊梁骨，便是你的谜。”这两则谜语的谜底都是“日” 字。志趣相投的两人以谜相和，幽默而又充满智慧，被后世传为佳话。苏东坡也是制谜和解谜的高手。他写的一则诗谜《花影》流传至今：“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却教明月送将来。”

明代灯谜成元宵节民俗

明代民俗画《明宪宗元宵行乐图》局部。

“灯”和“谜”成为“搭子”有一个风趣的故事。相传宋代时，有一个财主长得丑、人品差，绰号“笑面虎”。一个穷秀才为了讽刺他，在元宵节灯会上扎了一顶大花灯并在上面写下“头尖身细白如银，称称没有半毫分。眼睛长在屁股上，光认衣裳不认人。（猜一个物品）”谜底是“针”。秀才用在灯上写谜的形式，既在谜面上讽刺了财主的尖酸与势利，又巧妙地用与财主无关的谜底为自己开脱，财主只能吃哑巴亏。从此“灯”和“谜”相结合的形式越传越广。

灯谜与传统节日、民俗活动相关联，极大地推动了它的发展。《武林旧事·灯品》记载了南宋元宵节民众猜灯谜的情景：人们在绢灯上写诗词，其中蕴含着讥笑之意，还在灯上画人物、写藏头隐语以及运用旧京的诙谐话语来戏弄过往行人。因为猜灯谜具有一定难度，像老虎一样难以射中，所以民间也把“灯谜”叫“灯虎”或“文虎”，猜谜叫“射虎”。

“灯谜”一词最早出现在明代夏良胜所著的《东洲初稿》中：“每于元宵作灯谜，杳幻莫测”。至此，灯谜有了正式的文字记载，标志着它从谜语中分离出来。明代对灯谜进行整理、规范，总结出多种格式，即“谜格”，如双凤朝阳、金刚脱靴、拨云见日等，标志着灯谜的成熟。只可惜这些谜格的格法和谜例没有流传下来。

明代民间灯谜活动盛况空前，猜灯谜成为元宵节重要的民俗。明代刘侗、于奕正在《帝京景物略·春场》中记载了元宵节前后北京市民猜灯谜的情景：“有以诗隐物，幌于寺观壁者，曰商灯。”“商灯”即灯谜。

清代“谜海”收谜10万余则

2022年2月14日，广州永庆坊街道悬挂的新式“灯谜”吸引不少市民前来竞猜。

清代出现了大批有关灯谜的著作，在文学史上有“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清灯谜”的说法，可见清代灯谜成就之高。谜稿成了清代的代表性文学形式。人们熟知的《红楼梦》《隋唐演义》《镜花缘》《兴唐传》《谐铎》等小说中都有不少描写制、猜灯谜的情节。《镜花缘》中有近70则灯谜，是我国文学作品中灯谜最多的小说。

《红楼梦》中有多个章回描绘制作灯谜、猜灯谜的情节，其中最著名的是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元宵节，元春编制了灯谜让小太监带到贾府供兄弟姊妹们猜射。元春写的“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谜底是爆竹。之后，迎春制的灯谜是“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谜底是算盘。“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出自探春之手，谜底是风筝。惜春写的“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谜底是佛前的海灯。爆竹一响而散，算盘动乱如麻，风筝飘荡无根，海灯清净孤独。元宵佳节是喜庆团圆的日子，作者曹雪芹在这个时间用灯谜的形式暗示众姐妹的命运归宿，可谓是“谜”中有“谜”。

清末的谜集、谜书有七八十种，光绪年间出版的《百二十家谜抄》收谜多达10万余则，号称“谜海”。清末谜语大师张起南毕生嗜好谜学，制谜万则以上，是近代谜坛的奠基人和开拓者，被誉为现代“谜圣”。他最早将英文引入谜语，首创西文谜。例如，谜面：morning，谜目：猜一字，谜底是“谭”。当时的人将外文统称西文，morning是英语“早”的意思，即西、言、早，三字凑在一起是繁体的“譚”字。梁启超主编的《新小说》是最早刊载灯谜的杂志，杂志里经常设有专门的板块登载灯谜，供读者猜射。

清末还广泛建立了专门从事灯谜研究和创作的组织，大大加快了灯谜的发展和繁荣。最著名的是江苏竹西后社、北平射虎社和上海萍社这三家。其中北平射虎社有“国中谜社之冠”的美誉，先后加盟者达百余人之多。北平射虎社谜家编撰的谜著，广受后人推崇。

民国时期，很多谜社出版发行了谜集、谜刊。胡啸风的《画谜精选》是我国第一部画谜选集，画谜是指谜面为一幅图画的灯谜。这期间，撰写谜书最多的人是韩振轩，著有《隐语集成》《水嫏女寰仙馆谜语》等16本。

新中国成立后，文学界推陈出新，编制出大量符合大众口味的新灯谜，开创了自然工巧的新风格。比如“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个白胖子”，谜底是花生；再比如“一个黄母鸡，天天刨土吃”，谜底是笤帚。

改革开放后，灯谜活动更是与时俱进，迸发出新的活力。灯谜活动不再拘泥于元宵节等传统节日，各类庆典、集体活动甚至家庭聚会都组织猜射活动。猜谜的场所除了现场，还拓展到电视、网络等越来越多的平台。1987年，中央电视台主办了首届“中华杯”全国电视猜谜竞赛，灯谜活动第一次走上了荧屏。1989年除夕，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还直播了12分钟的“谜语擂台赛”。近年来，灯谜在网络上广泛传播，专业灯谜网站、网络灯谜大会层出不穷，谜协之间结盟、联谊蔚然成风。目前，灯谜已经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灯谜的创作数量、影响力达到新的高峰。

一字千金

猜对一字获赏“金酒杯”

猜谜得奖品也有悠久历史。根据北魏时期《洛阳伽蓝记·正觉寺》的记载，一次宴会上，北魏孝文帝出了一个字谜，谁猜中就赏赐谁一件黄金制作的酒杯，真可谓“一字千金”。这是关于猜谜得奖品最早的记载。

清代顾轶卿的《清嘉录》有一条关于“打灯谜”的记载，特别说到猜中谜语的人可以得到笔、墨、纸、砚、巾扇、香囊、食物等奖品，并把这种奖品叫作“谜赠”。可见古往今来，灯谜活动一般都有奖品。虽然这些奖品可能价格并不是很高，但并不妨碍得奖后的满足感。而且，猜灯谜一般都是在传统节日期间，获奖往往意味着一年的好兆头，这种喜悦是难以替代的。

谜面解读

猜灯谜的三种常用方法

猜灯谜实际上是制谜者和猜谜者智慧的碰撞与交流。了解猜灯谜的基本知识，可以帮助人们在各种灯谜活动中大显身手，体验成功的快乐。

灯谜一般由三部分组成，即谜面、谜目、谜底。谜面，也叫谜题，顾名思义就是灯谜题目的内容；谜目用来提示、界定猜谜的范围；谜底是灯谜的答案。

为了更快地猜到谜底，可以运用一些方法，常用的有三种，分别为组合法、象形法、会意法。组合法是根据谜面的暗示，把字的笔画或部件作加减，凑成一个字。例如谜面为“春雨绵绵妻独宿”。猜谜的过程是：雨绵绵表示没有太阳，隐喻无“日”；妻独宿说明“夫不在”。“春”字去掉下面“日”字，拆走“夫”字，谜底是“一”字。

象形法是把汉字的字形比拟成事物。猜这种灯谜需要观察力和想象力。例如谜面为“河边一蜻蜓”。“河边”为“三点水”偏旁，蜻蜓身子细长，配上一双展开的翅膀，像个“干”字。灯谜的谜底是“汗”字。

会意法是指根据谜面意思联想出谜底。例如谜面是“二小姐”。根据谜面可以联想到，称呼家中的大小姐叫“长女”、二小姐叫“次女”。“次”字和“女”字合起来，得出谜底是“姿”字。除了上述三种猜谜方法，还有离合法、暗示法、附会法等，有时需要几种方法结合起来思考，这就更考验智力了。

名人制谜

法国文豪也爱谜语

西方国家谜语的起源也很早。考古学家在古代苏美尔的重要城市乌尔出土了一块泥板，上面用楔形文字记载着一则谜语，距今约有四千年。

法国的猜谜传统可以追溯到中世纪时期。那时，猜谜是在宫廷和贵族之间流行的一种社交活动，常用来展示制谜者和猜谜者的智慧。18世纪时，猜谜变得更加流行，谜语的形式也从简单的口头问答逐渐演变成更复杂、更富有哲理的智力挑战。法国文学家伏尔泰曾出过一个意味深长的谜语，谜面是：“世界上哪样东西是最长又最短的，最快又最慢的，最能分割又最广大的，最不受重视又最值得惋惜的？没有它，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它使一切的东西归于消亡，又使一切伟大的东西生命不绝。”谜底是时间。卢梭也编制过谜语，谜面为：“我可以无所不在，却永远不可捉摸；我可以决定人生，但你无法看到我。”谜底是命运。

供图：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