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灯光朦胧变暗，深圳高级中学百合合唱团艺术总监及指挥胡漫雪站立于舞台中央，饰演念经长者、纹身青年、傣族七公主的3位合唱团员坐在椅子上，身着深咖色傣族服饰的团员们分散坐在地板上演唱，用垂目、抬手、晃动身体等动作配合各段落的音乐。队形、动作、道具、灯光、服装等视觉化元素不断变化助力合唱的呈现，打造出神秘、庄严且震撼的效果——《纹身》的故事在舞台上“活”了。

女声合唱作品《纹身》由作曲家刘晓耕2017年为深圳高级中学百合合唱团成立20周年创作。这是一首充满戏剧元素的合唱作品，描述傣族七公主为守卫家园带领青年与魔王搏斗，最终获胜的故事。出征前，长老念经为青年们举行纹身仪式。这来源于傣族古老的传统习俗，纹身象征神灵附体刀枪不入，傣族男孩通过在寺庙里纹身完成他们的成人礼。

“不同的音乐有不同的生命力。”胡漫雪说。作为指挥和合唱团管理者，对作品呈现和合唱团成长，她始终遵循一个原则：找到其独有的生命规律，展现其特有的生命力。

“泡”在音乐中成长

上世纪60年代末，胡漫雪出生在江西一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父亲曾在部队文工团工作多年，转业后任职于地方的专业歌舞团，母亲是擅长声乐的音乐教师。耳濡目染于母亲优秀的舞台表现力，胡漫雪自幼就喜欢表演。她4岁开始学习体操，6岁时还通过了省体操队的选拔，“妈妈去看我练功，觉得孩子练体操实在太苦了，就没让我走这条路。”后来她转学钢琴，并加入学校的舞蹈队。

回忆过往，在那个物质与文化都相对匮乏的年代，胡漫雪认为自己是幸运的，父母从事艺术工作的机缘，让她可以一直“泡”在音乐与舞蹈中长大。那时，钢琴是大多数人听过却没见过的新鲜事物，而她父母的单位里都有，虽然有的已破损或者有老鼠做窝，但在父母的巧手修理下，她的童年不乏琴声陪伴。多年以后，母亲早年间的学生们回来探望，大家总会聊起他们记忆中的一个场景：“那时候，漫雪瘦瘦小小，总是怀里揣着闹钟和一摞琴谱去小琴房练琴。”

钢琴、舞蹈陪伴胡漫雪从小学到高三，考进江西师范大学艺术学院后，她主修钢琴，辅修声乐、舞蹈。1990年，因为有着良好的艺术功底和优秀的专业成绩，她毕业留校成为一名钢琴教师。至此，胡漫雪成为大家艳羡的对象：外形秀丽，艺术专长突出，有着一份稳定且地位崇高的大学教师工作。从小到大性格温婉的她也以为，自己会一直按照这样的人生轨迹，过安稳且轨迹清晰的生活。但命运给胡漫雪安排了不一样的人生剧本。在她任教大学的第7个年头，学校里一位手风琴专业教师调到深圳工作，并为胡漫雪介绍了一个新的工作机会：到刚成立的深圳高级中学当一名音乐教师。

上世纪90年代初，深圳作为经济特区以难以置信的“深圳速度”飞速发展，吸引了内地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然而，放弃大学教职，到中学去当音乐教师，即便是到深圳，也不像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解胡漫雪的亲朋好友都认为，她一定会选择继续安稳生活，而不是奔赴一个不确定的“远方”。

奔赴希望之城

起初，胡漫雪也觉得以自己随遇而安的性格，面对这样的抉择会不为所动。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个声音和她说：“去看一看，看一看。”母亲看出她的心思：“去吧，反正你每年都会去广东见闺蜜，就当去玩一玩，兴许人家学校还看不上你呢。”她想，也是，毕竟当时想到深圳工作的人趋之若鹜，藏龙卧虎之地，竞争十分激烈，先去看看也无妨。

1997年成立的深圳高级中学，当时面向全国招聘优秀教师担任各科科组长，尤其是音乐、体育科目，当时的校长极为重视，都是亲自面试方能过关。在面试环节，胡漫雪被校长介绍的学校教育理念吸引——学生要全面发展，尤其要加强文体素养。这在当时以成绩为重要标杆的社会氛围中是非常先进的教育理念。她作出了让亲朋好友都意外的决定：从大学调动到深圳当一名中学音乐教师。

经历调动工作的烦琐与艰难，度过严苛的试用期，通过了深圳市用人考试后，胡漫雪仅用3个多月就拿到深圳身份证，成为了“新深圳人”。

深圳高级中学初建校的校区位于当时的开发区，周围不是工地就是茂盛植被覆盖的绿地。胡漫雪上班要打着“摩的”穿过深南大道，顶着一路灰尘到学校。学校的基建“外衣”还未脱，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是先擦皮鞋上的土。刚开学时没有食堂，师生们一起吃了好几个月外送的快餐。这些细节，胡漫雪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十分美好。和从全国各地汇聚的优秀教师一起，她迎来了第一届学生，特区孩子们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活力。深圳这座城市，给她的印象是一座充满朝气的“希望之城”——四季阳光与绿荫相映，每天都在发生着欣欣向荣的变化，从天气到空气，从工作环境到艺术氛围，都是她所喜欢的。这种喜欢，从她到深圳工作的第一天持续到现在，让她每天都心情愉悦地工作和生活。

“百合”盛开之旅

深圳高级中学于成立后的同年11月成立学校合唱团（2002年更名为百合合唱团），聘请指挥家、声乐教育家王希珍为首任常任指挥，胡漫雪担任钢琴伴奏。1998年5月，合唱团参加深圳市合唱比赛即获第一名，紧接着又在广东省拿了第一名。这让很多人惊呼“：原来深圳还有一所高级中学！”2010年，王希珍退休后，熟悉合唱团艺术风格与团队管理的胡漫雪接任了合唱团指挥一职。

钢琴专业背景做指挥，在当时还不是很多见。因此对于胡漫雪的接任，起初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

目的地只有一个，但通往目的地的路却不会只有一条。

胡漫雪仔细分析自己的优势和短板：她对合唱团大小事务非常熟悉，而且从学校成立到2005年间合唱团有很多出国参加合唱节的机会，让她有机会见识了国外的“合唱天团”，这些团队除了拥有良好的技术还各有特点，有着体现自己特色的代表作。因为这样的见闻与启发，她从2005年起就参与到百合合唱团委约创作作品的事务中，积累的作品类型覆盖民族作品、艺术歌曲、现代作品。为充实自己的指挥技能，她向校长提出申请，前往中央音乐学院指挥专业进修学习。

深厚的钢琴功底，涉猎大量不同风格作品，不断提升理论与指挥技能，胡漫雪逐渐树立了自己的指挥风格，也带领百合合唱团不断成长。合唱团现有团员约120人，均是来自本校11岁至17岁的学生。合唱团勇于挑战声音的极限，可以驾驭各种风格的合唱作品，演唱自然，情感到位，尤其在舞台表演、动作编排、服装设计等方面有着独树一帜的鲜明个性和细腻处理。合唱团还一直坚持挖掘中国传统或改编的民歌，用自己独有的声音和表现方式进行演绎，坚持每年委约作曲家为团队打造全新现代作品，不断寻求突破与创新。

经过近28年的成长，百合合唱团从初出茅庐到成为国内学生合唱团的一个“天花板”，多次以民族之声在世界上收获好评，不断用新作品拓宽合唱可能，获得“深圳文化名片”的美誉。

投身民族合唱

2014年，受时任松禾成长关爱基金会艺术总监赵晓爱的邀请，胡漫雪前往云南澜沧地区，参与该基金会实施的核心公益项目、“飞越彩虹”民族童声合唱教育项目的一次采风行动。该项目以在少数民族聚居区组建童声合唱团的方式，以民族原生态音乐和民族经典歌舞及器乐的表现形式，进行中国多民族文化的传承和保护。

采风当地除了拉祜族外，还有哈尼族、布朗族等少数民族世居于此。木楼里，田地间，山头上，族人们悠扬的歌声随处唱响。白天劳作，晚上大家围着篝火边唱边跳，生活生产、日常琐事、喜怒哀乐，一切都记录在歌舞里。当地孩子们羞怯地坐在她的身旁，打量她的眼眸里藏着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但更多是脚下土地赋予他们的纯净。这一切，让胡漫雪感受到一种依靠歌舞传承下来的古老却蓬勃的生命力。

随着对“飞越彩虹”项目的逐渐深入，胡漫雪和其他老师在给当地孩子们上音乐课的过程中，会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当地人尤其是孩子没有接触正规音乐教育的机会，但歌舞是融在他们血液里的，传授给他们音乐知识和唱法技巧后，他们反而变得不会唱或是失去了原有的味道。“我们改变他们，是为了让他们成为我们，和我们一个样子吗？”胡漫雪开始问自己。

经过更多的思索与尝试，她开始认定一种思路：每个民族的音乐舞蹈，都在为这个世界增添五颜六色、繁花似锦的璀璨光彩，帮扶他们，不是要把他们的音乐艺术改编成千篇一律，不是要让他们按照统一的发声方法练习，不是要用现代合唱的框架去束缚他们，而是帮助他们用他们可以接受的方式保存、传承自己的音乐文化，并把这些宝贵的内容带到更宽广的世界。比如，把经历大浪淘沙留下来的各族民歌改编成合唱作品，通过合唱的方式延续其生命力。

为此，担任深圳音乐厅“飞越彩虹”多民族童声合唱团音乐总监的胡漫雪，将百合合唱团多年宝贵经验“移植”过来，和团队一起为“飞越彩虹”打造专业系统的综合课程，用科学、有效的合唱训练方法进行训练；同时借助“飞越彩虹”项目深扎全国多个少数民族地区，将民族音乐传承人及民族合唱团的孩子们带到深圳的现代舞台，以原汁原味的民族音乐歌声为城市合唱团的孩子们注入“一滴颜料”，让双方在共同排练、合唱的过程中搭起一座相互了解的桥梁。

深耕民族合唱的十多年时间里，胡漫雪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源源不断的民族宝库，在她和团队的努力下，许多被埋藏的民族音乐成为挖掘不断的素材，经由作曲家运用现代技法的创作，成为既保持民族特色又便于现代合唱团演唱和传播的优秀民族合唱作品。2019年，由胡漫雪参与策划与指挥的“远古与大地”多民族童声合唱音乐会开启每年一次的专场音乐会，至今已邀请纳西族、拉祜族、傈僳族、哈萨克族、藏族、彝族、蒙古族等16个民族的传承人及民族合唱团同台，在深圳音乐厅、国家大剧院、星海音乐厅等专业舞台演出，同时创编了近20首特色鲜明、传唱深远的民族合唱作品。她希望，通过适应时代的新鲜表达方式，让更多人了解隐藏在远方的民族宝藏之美。

无论哪个合唱团，胡漫雪都坚持相似的训练模式：新入团的孩子在第一年完成相应理论的学习，用科学训练方式打好专业性基础后，第二年进入作品排练阶段，便很少再讲技术，而是更多地带孩子们理解作品的内涵。尤其是民族作品，她尽量带孩子们了解这个民族的历史文化渊源，鼓励孩子们“用心、用脑子歌唱”。百合合唱团的很多孩子毕业离团时，都和她说：“胡老师，在‘百合’唱过的各种作品，打开了我认识世界的一扇窗。”

深圳高级中学百合合唱团、深圳音乐厅“飞越彩虹”多民族童声合唱团的成长，在胡漫雪看来，时代的发展、地域的优势，团队的努力，缺一不可。其实，无论是合唱团还是她个人的成长，都与她多年浸润在音乐艺术广阔天地中养成的敏锐与细腻密不可分，心随乐动，遵循生命律动的轨迹，绘就这一番成就。

在合唱领域深耕二十多年，胡漫雪觉得，做合唱是一件非常辛苦事情，需要一群人共同完成，共同创造美。未来，她希望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带领一批又一批合唱团员，一步一个脚印，遵循艺术规律了解音乐、传递音乐，赋予音乐生命力，打动更多观众。

陈茴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