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7日，《哪吒之魔童闹海》（简称《哪吒2》）累计票房（含预售）超120.52亿元，超过《狮子王》票房成绩，进入全球票房榜前十名。这是中国首部，也是亚洲首部进入全球票房榜前十名的电影。《哪吒2》已然成为全民热议的文化现象：二刷、三刷的观众不在少数，阖家观影的场景屡见不鲜。从精妙绝伦的动画制作、饺子导演的励志创作历程，到配音演员赋予角色鲜活灵魂的幕后故事，影片的每个细节都被观众深入挖掘、热烈讨论。

而在众多闪光点中，《哪吒2》的配乐也凭借独特魅力引发广泛关注。《音乐周报》特别采访了电影《哪吒2》的原创配乐之一杨芮，一同探寻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旋律背后的故事。

在民族音乐中探寻灵感

早在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简称《哪吒1》）的创作阶段，杨芮就参与了前期配乐方向的设计，以及灵珠降世情节的音乐创作，“那时我向饺子导演提议，在中国民族乐器里，诠释‘亦正亦邪’气质的最好选择就是唢呐。它音色高亢嘹亮，穿透力极强，是极具东方代表性的乐器。而且，唢呐那股子冲劲，与哪吒叛逆、执着、勇于挑战命运的性格特点高度吻合。”

《哪吒2》不仅剧情承接前作，音乐上同样与第一部巧妙衔接。杨芮透露：“我们从第一部电影里提炼出那些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旋律，在第二部里加以延续和拓展，希望观众能在音乐中找到那份熟悉感。”事实也正如他所言，许多观众在重温《哪吒1》后走进影院观看《哪吒2》，瞬间就捕捉到了两部影片音乐上的传承脉络。

“电影画面本就极具冲击力，作为观众感知的先声，音乐一定要烘托出旷世神话的氛围。”杨芮对《哪吒2》的音乐有着清晰的定位，他期望作品既能与西方电影音乐形成鲜明反差，彰显独特性，又具备史诗般的气势，更要让观众深切领略到浓郁的东方韵味。秉持这样的理念，他确定了创作思路：“充分运用中国民族乐器，融入中国人独有的情感表达、中国式旋律以及中国式审美，创作出全然不同于西方电影配乐的中国神话电影音乐。”

影片中灵珠与魔丸碰撞的瞬间，常规创作或许会选择打击乐器或音效来渲染紧张氛围。但杨芮却另辟蹊径，选用了埙。“埙由陶土烧制而成，音色自带沧桑感，宛如来自远古的神秘气息，能一下子将观众带入神话故事的世界。”除了埙，电影中各类民族乐器的运用也是一大亮点。它们常常以独奏形式出现，或是通过巧妙放大民族乐器的独特音色，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杨芮解释道：“影视配乐和舞台演出音乐不同，它并不追求音乐的完整性，而是聚焦于如何在极短时间内，让音乐与画面调性完美契合，迅速抓住观众的耳朵。”于是，温情时刻，箫声悠悠诉说；展现灵性之处，笛声清脆灵动；搞笑段落，三弦以诙谐之音烘托氛围。每件乐器都发挥出自身特性，在最短时间内将情感毫无阻隔地传递给观众。

在第一关考核对战土拨鼠的情节里，饺子提出了特别要求：旋律既要展现土拨鼠的笨拙呆萌，又要隐晦暗示其正邪未明的立场。杨芮说：“从最初看到的画面来看，土拨鼠所在的区域地貌很像西北，周围是黄土，有点黄土高原的感觉。”为此，杨芮专程前往西安，从华阴老腔中获取创作灵感。最终，他选用了西北地区的大三弦，搭配特色打击乐器，用沉稳的“吨吨吨”鼓声，配上俏皮的“咘咘咘”长号声，成功塑造出既笨拙又诙谐的土拨鼠形象。

侗族大歌的“双面”演绎

在电影《哪吒2》里，哪吒与敖丙重塑肉身的情节令人印象深刻。画面中，两位主人公端坐在莲花之上，宝莲缓缓绽放，由真人演绎的侗族大歌，以澄澈、空灵的音色为整个场景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

杨芮认为，合唱是表现这一神圣场景的最佳方式。在此之前，他尝试过使用西方合唱团和童声合唱团，可都未达到理想效果。于是，他将目光投向我国少数民族合唱团，通过在网络上观看纪录片、查阅文献资料寻找灵感。直到在网络上看到贵州舞乐蝉歌乐团的演唱视频，他终于觉得找到了方向。

贵州舞乐蝉歌乐团负责人杨想妮介绍，乐团成员均为95后、00后的侗族歌者，毕业于贵州各音乐类院校。与原生态演唱者不同，她们在大学接受了系统、正规的音乐教育，不仅熟练识读五线谱，音准把控更是出色。这让她们能在录音棚里依据创作者和录音师的要求迅速作出调整，精准呈现出所需的音乐效果。杨芮说：“对于少数民族原生态合唱团来说，出色的音准太关键了，否则后期在录音棚里很难与其他乐器配合。”

在网上与杨想妮取得联系后，杨芮立刻带着创作好的旋律前往贵州。他回忆道：“当亲耳听到她们的现场演唱，立刻被那声音深深震撼了，我知道，这就是我苦苦寻觅的声音。”之后，杨芮对她们的咬字和发声位置进行了重新调整，在众多虚词中反复尝试，最终选定“ei”作为这段无词合唱的衬词。

贵州舞乐蝉歌乐团的歌声在电影中共出现两次。一次是在宝莲盛开之时，另一次则作为西海龙王敖闰的角色音乐。传统的侗族大歌里并没有与邪恶相关的段落。杨芮透露，大家在录音棚里不断尝试，才最终找到与画面适配的声音。负责这部分邪恶、诡谲声音演绎的，是乐团中声音最具塑造力的吴银艳和龙祝飞。她们在杨芮近乎严苛的要求下，经历了长时间的高强度录制，才被激发出这种独特的声音表达。

三组创作者强强联合

《哪吒2》整部影片，有音乐的部分占比高达八九成，而参与音乐制作的有三个实力强劲的团队。

不同的创作者有着各自独特的风格、创作方向和擅长领域。饺子首先会筛选出整部电影中音乐起关键作用的段落，由各个团队依据自身专长，对这些重点场景进行创作分工。最后由导演权衡与筛选，将三个团队最精彩的音乐片段整合在一起。终混阶段，三个团队相互协作、调整，才成就了观众最终听到的音乐版本。

杨芮回忆，自己从去年三四月份便投身于《哪吒2》的音乐创作。他形容，过去一年自己的状态是“连滚带爬”，“每天一睁眼就是干活。”他还参与了五六种乐器的演奏，“有些演奏声音被直接收录进电影，有些则作为音乐小样供其他演奏者参考。”

在电影结尾，观众能听到一首有趣的歌曲《我乃哪吒三太子》，这是《哪吒2》的推广曲，由杨芮担任作曲、编曲和制作人。

他介绍：“这首歌需要充满趣味，活泼灵动且朗朗上口。”杨芮自幼在天津长大，剧中陈塘关百姓说的是天津话，于是他在歌曲前奏加入天津快板，“作为贺岁片，这样足够喜庆、热闹。”杨芮与出品方彩条屋影业，以及温莨、瞿子千、臧传伟三位词作者反复打磨，为歌曲创作了有趣的打油诗，“从歌词到打油诗，我们来回修改了20多个版本。”在音乐设计上，杨芮别出心裁，“在放克音乐中，贝斯的slap（击勾）演奏很有特色，就是快速击弦、快速交替。我想把这种演奏方式用到琵琶上。”此前，杨芮关注到一支名为THE EITHER的乐队，“他们极具探索精神，一直在探索民族乐器的电子化。”他联系了乐队中的琵琶手沈嘉琚，对方果然能将贝斯的slap技巧运用在琵琶演奏中。最终，经由王朝的演唱，哪吒洒脱、放荡不羁的人物性格在歌曲中得以完美展现。

转行成就音乐梦想

杨芮与饺子相仿，皆从其他专业跨界转行，凭借自身不懈努力，收获如今的斐然成就。

杨芮1987年出生，从小在天津长大。十三四岁时，他开启了古典吉他的学习之旅，而其他各类乐器同样对他散发着强烈的吸引力。他笑言：“看到什么乐器我都好奇，都想上手学一学。”杨芮自幼便是动画迷，高一那年，他接触到FL Studio水果音乐编曲软件，这个软件集音乐编曲、剪辑、录音、混音等功能于一体。“那时的我虽不懂作曲，但觉得这软件趣味十足，乐此不疲地在上面进行各种尝试，也算是我作曲启蒙的开端。”高中阶段，他特别喜欢电影《指环王》的原声带，反复聆听。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电影配乐也可以是一个职业。

杨芮大学学的是英文专业，在哈尔滨求学的他，在当地寻觅老师，学习录音棚相关知识。大二开始，他接触到了电脑音乐制作，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四处找老师学习，还花了大量时间上网找资料自学。大四时，他就在天津一家音乐公司担任音乐制作人了。

工作一段时间后，杨芮进入天津市滨海新区的国家动漫园工作，由此获得参与影视作品音乐创作的机会。2017年上映的动画电影《大护法》，杨芮负责创作配乐，这也是他首部登上大银幕的动画作品。正是凭借在这部作品中的出色表现，杨芮与彩条屋建立起合作关系，并被推荐给正在制作电影《哪吒1》的饺子。2023年1月，彩条屋出品的动画电影《深海》中，杨芮也参与了音乐创作。

尽管电影《哪吒2》在票房与口碑上一路高歌猛进，不断刷新中国电影的各项纪录，但作为影片音乐创作者之一的杨芮，依旧保持着谦逊的姿态。他并不认为自己已然跻身青年作曲家之列，而是将自己定位为一名专注于影视作品音乐创作的普通工作者。

纪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