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蛇年，蛇成了网红。没出正月，蛇戏《白蛇传》又在央视的空中舞台上演了。蛇，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其实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爬行动物。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中，蛇往往是以妖孽的形象出现的。那么，白蛇是怎样变成白素贞、蛇妖是怎样变成一位善良美妇人的呢？请往下看。

斩蛇，可以被视为英雄

西汉初年的政论家和文学家贾谊，在他的《新书》中记载了一个孙叔敖杀蛇的故事。说春秋时期，楚国的孙叔敖小时候出去玩，回家后“忧而不食”。他母亲问他怎么了，他说：“我今天看见一条两头蛇，恐怕活不成了。”他母亲问：那条蛇呢？孙叔敖说：“听说见到两头蛇的人必死。我怕别的人再看见它，就把它杀死并埋掉了。”他母亲说：“不用担心，你不会死的。你做了一件好事，上天将给你福报。”别人听说这件事之后，都认为孙叔敖是一个仁义之人。他长大以后，成为一个受人拥戴的政治家。俗话有谓：见蛇不打三分罪。可能就是从这儿来的。

据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中说，刘邦在当亭长时，夜行泽中，遇一条大蛇挡路。带路的说：有蛇，别往前走了，回去吧。刘邦说：“壮士行，何畏！”仗着酒后胆壮，他拔剑上前，将大蛇斩为两段。此举令他得到了追随者的敬畏，成为他后来的一个政治资本。

因为杀蛇有好报、斩蛇可以成为英雄，于是唐代出现了一个杀灭巨蛇的高僧——无畏。据《旧唐书·志》卷十七记载，天宝年间，洛阳发生过一起“巨蛇事件”。一条巨蛇出于芒山下，“高丈馀，长百尺”。来自天竺（即印度）的胡僧无畏叹道：“这畜生要发大水淹没洛城（今洛阳）啊。”为拯救洛城百姓，无畏“即以天竺法咒之，数日蛇死”。天竺法，即佛法。此事在《新唐书》中也有记载。

胡僧无畏开元四年（公元716年）来到长安，被玄宗李隆基尊为教主。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圆寂，葬于洛阳龙门广化寺。无畏灭蛇的事是真的吗？不真，因为有个大漏洞：天宝年的起止是公元742到756；而无畏到长安是在公元714年，圆寂于735年。也就是说，他没有活到天宝年；即使洛阳确实在天宝年间发生过“巨蛇事件”，他也没赶上。所以，这是个“虚假报道”，很可能是佛教中人编造的，目的在于神化无畏高僧、宣扬佛法。而且这个故事也编得太离谱：高丈余、长百尺——世界上有过那么大的蛇吗？太夸张了。——后人认为，这个“事件”可能触发了剧作家的灵感，在《白蛇传》中构思出了《水漫金山》的情节；无畏，即法海的原型。

蛇妖，为惩戒淫荡设喻

唐人传奇《博异志》中，有篇《李黄》，又被称为《白蛇记》。说元和二年（公元807年），有个叫李黄的陇西人，在等待朝廷授职期间，于长安东市闲逛，瞥见数个侍婢跟随着一辆牛车买东西，车中坐着一位白衣少妇，“绰约有绝代之色”。李黄上前问侍者：“车里坐的是什么人呐？”侍者回答，是袁氏之女，丈夫去世了，服孝刚满。李黄又问：“能不能再嫁呀？”侍者笑着说：不知道。李黄为她们买的东西付了钱，还买了好些锦缎给她们。侍者说：你跟我们回去吧，好把钱还给你。天色已晚，李黄骑着马跟着她们的牛车，进入了一个大园子，里面有房屋若干间。一个自称是白衣少妇姨妈的青衣妇人出来接待了他。白衣少妇也出来和李黄相见，只见她“素裙粲然，凝脂皎若，词气娴雅，神仙不殊”。打过招呼之后，便翻然而入。青姨知道李黄来意，就说：“我外甥女很浅陋，不足侍奉君子。不过，我们家欠人三十千债务，如若君子不嫌弃，她愿意侍奉左右。”李黄说这事容易，马上叫跟随他的人回去取来三十千钱。后面的事情便可想而知了，李黄受到了款待，也得到了白衣女郎的侍奉。一连三天，“饮乐无所不至”。第四天，青姨说：“李郎，你该回去了。”李黄也确实想回了，于是告辞而出。他一上马，仆人就觉得他身上有股强烈的腥臊气。回到住所，他妻兄告诉他朝廷任命下来了，因为他不在，这个官已给了别人。他妻子问他这三天去哪儿了，他只好用谎话搪塞。之后，他觉得身重头旋，昏昏欲睡，躺在床上，“但觉被底身渐消尽”。家人揭被一看，床上只剩了一个头，身体化作一汪水。家人问随他去的仆人，仆人讲述了发生的事。回去一找，只有一个空园，园中一株皂角树，树上挂着十五千钱，树下放着十五千钱。邻居说：这个园中常有一条大白蛇。

《李黄》篇后，还有一个李琯的故事。李琯是个贵家子弟，本人还是个军官，骑马出外游玩，遇见一白牛拉的白车，跟随的两个骑白马、穿白衣的女奴姿容婉媚。李琯纵马跟随，一个女奴对他说：我们是奴婢，车里的美女才更值得贵人追求呢。李琯听了便一直跟随到黄昏，终于见到一个妙龄女子走下车来，一身素衣，“姿艳若神仙”，而且浑身香气扑鼻。李琯心里美得无以言表。而他的仆人后来说，他们闻到的是强烈的蛇臊气。李琯得到了他所要的，但这场艳遇的结果，是李琯回家后“脑裂而卒”。李家人命仆人去昨天过夜的地方查看，但见一棵有大蛇蟠屈痕迹的古槐。把树伐倒，不见大蛇，只有许多条小白蛇。李家人把这些白蛇都杀死了。

这两个故事异曲同工，都是在警告纨绔子弟不要轻薄放荡。尤其是那个李黄，本来是可以做官的，只因迷恋美色，不仅官没有当成，还把性命丢了。

西湖，三石塔下压三妖

宋元时期出现了一个与白蛇相关的话本《西湖三塔记》，叙述杭州西湖有白蛇、乌鸡、獭三个妖精，分别化成貌美的白衣娘子和卯奴、婆子，专一迷惑住男人之后吃其心肝。这一妖邪团伙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后来被一真人捉住，压在了湖内三座石塔之下。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名叫奚宣赞，是不是跟后来《白蛇传》中的男主人公名字“许宣”“许仙”发音差得不远了？

《西湖三塔记》之后，有了话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明朝人冯梦龙将这个段子收进了《警世通言》中。这个故事更为复杂、更为曲折。男主人公许宣，清明时节到保叔塔烧香，归途在船上邂逅了白娘子和她的丫鬟青青。白娘子自称新寡，愿与许宣结为夫妻，许宣也贪恋她的美色，就答应了。殊不知白娘子却会做贼，能不落痕迹地搬空银库里的五十锭大元宝，还能掏空当铺库房里的金银细软。这两个案子害得许宣吃了两回官司。后来，许仙知道了：白娘子原来是“吊桶来粗的”大蟒蛇所变，就想摆脱她，却怎么也摆脱不掉，躲到哪儿，白娘子追到哪儿。多亏金山寺的法海禅师相救，令白蛇和青青现出本相（青青原是西湖里的一条青鱼），将她们双双压在了雷峰塔下。法海留下偈语说：“西湖水干，江湖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并题诗一首，道：“奉劝世人休爱色，爱色之人被色迷。心正自然邪不扰，身端怎有恶来欺。但看许宣因爱色，带累官司惹是非。不是老僧来救护，白蛇吞了不留些。”不难看出，这个故事的主题和《李黄》《西湖三塔记》是一脉相承的。

白蛇，在新戏中反转

戏曲《白蛇传》诞生于清朝初年。据《清代戏曲编年史》中载，乾隆三十七年，苏州书坊刻印出版了《新编宋调全本白蛇传》五十集。到同治年间，民间出现了《续白蛇传》。其大意是，白娘子在压入雷峰塔之前，为许宣生下一子。该子长大成人后中了状元，来雷峰塔前祭拜。雷峰塔轰然倒塌，白素贞现身，一家人得以团圆。还有后续的故事说，状元见到白素贞后不由得想入非非，于是被雷劈死了。

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戏曲《白蛇传》，是1953年剧作家田汉根据有关传说和昆曲整理改编的。戏中的白素贞美丽善良，是一个争取婚姻自由、忠于爱情的正面形象。她丈夫名叫许仙。那个施佛法、借神威把白素贞压在雷峰塔下的僧人法海，成了挑拨人家夫妻关系、破坏他人幸福生活的恶人。戏中增加了端午饮雄黄酒白蛇现身吓死许仙、白素贞昆仑山盗仙草救丈夫、以及水漫金山寺等情节。故事的结尾，是数十年后小青约来众将，烧毁了雷峰塔，从中救出了白素贞。这出戏由中国戏曲学校实验京剧团首演。导演李紫贵，王瑶卿设计的唱腔。其后，中国京剧院、北京京剧团也分别排练演出。杜近芳、赵燕侠都扮演过白素贞。戏中的《盗仙草》《水漫金山寺》《断桥》等场，已经成为后来经常上演的折子戏。戏中的白素贞，这才家喻户晓，成为人们喜爱的美好形象。

这出戏产生的背景是：1950年，中央人民政府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废除旧的封建婚姻制度，实行男女婚姻自由、保护妇女的合法权益。编排这出《白蛇传》，正是为了配合《婚姻法》的宣传。（原载北京晚报，本文有删节，所用照片拍摄于电视屏幕，系上海京剧院演出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