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工作报告指出，今年赤字率拟按4%左右安排、比上年提高1个百分点，赤字规模5.66万亿元、比上年增加1.6万亿元，这无疑是非常积极有力的财政政策。”

全国两会期间，长安街知事（微信ID：Capitalnews）专访全国人大代表、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田轩，请他就对政府工作报告的感受、自己的意见建议、助力民营企业发展、科技金融等话题分享见解。

知事：您对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有哪些感受？

田轩：听了李强总理作政府工作报告，我觉得非常振奋。过去一年我们取得了很多成绩，报告也为未来一年定了很多目标。例如GDP增长预期目标为5%左右，这与去年是一样的，体现了政策上的连续性。

在财政政策方面，去年12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提高财政赤字率”，大家都很关注具体会提高多少。现在我们看到，今年赤字率拟按4%左右安排、比上年提高1个百分点，赤字规模5.66万亿元、比上年增加1.6万亿元，这无疑是非常积极有力的财政政策。

此外，今年还将安排超长期特别国债3000亿元，支持消费品以旧换新，对于激发消费潜力、促进消费升级转型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报告里的其他内容，例如城镇新增就业1200万人以上，拟安排地方政府专项债券4.4万亿元、改革优化股票发行上市和并购重组制度等，都非常值得关注，也令人十分期待。

多给创业者重新出发的机会

知事：今年的全国两会期间，您主要关心哪些话题？有哪些考虑？

田轩：我今年的主要关注点还是在创投市场，因为创新创业对于培育新质生产力、推动高质量发展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应当为此营造一个宽松包容的氛围。

我的第一个关注，建立个人破产制度，或者说启动个人破产法的立法工作，明确债务免责边界，破除创业者“一次失败终身负债”的困境。

我们知道，创业的风险很高、周期很长、失败可能性很大，很多创业者都面临一旦失败就要承担无限责任的问题，可能就没有机会重头再来。回顾商业史，顶尖的企业家很少有一次创业就成功的，他们也经历过反复跌倒再爬起来的过程。所以，我建议通过制度、法律上的安排，保护那些诚实而不幸的创业者，给他们第二次、第三次重新出发的机会，这也有利于弘扬企业家精神。

我的第二个关注，优化对赌协议机制。现在创投市场上双方经常签署对赌协议，已经出现过度使用的趋势，对创业者形成了一定的束缚和压力，其中一些条款也不完全符合《公司法》的要求。而且，签署对赌协议的乙方多为被投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也就是创业者。一旦创业失败、触发对赌条款，就回到我刚才说的那个问题上，创业者要承担无限责任。

所以我建议，规范使用对赌协议，不能过度。此外，加强对创业者的法律辅导和培训。很多创业者其实并不完全了解对赌协议的内容和影响，为了拿到投资稀里糊涂就签了，这种情况要尽量避免，这也是为了形成规范的市场环境。

我的第三个关注，培育立足长远的耐心资本。这是近期的一个政策热词，二十届三中全会《决定》部署“发展耐心资本”，去年12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也要求“壮大耐心资本”。

学术界对耐心资本已经讨论了很长一段时间，主要是指专注于长期投资的资本形式，它可以跨越周期、不会受到短期业绩或者短期经济波动而影响，能够帮助科技创新型企业度过早期阶段。

我认为，可以考虑针对相关投资基金设置“累退税”。大家都很熟悉累进税，收入越高，税率越高。“累退税”就与之相反，比如一只基金投资一个项目3年，税率就高一些；投资3至5年的话，税率相应降低一些；投资5至8年的话，再进一步降低。这样，投资时间越长，税率越低，以此鼓励坚持长期主义、深耕价值投资，助推发展新质生产力。

此外，“耐心”应当体现在投资的周期比较长，伴随企业发展壮大。而我国目前很多风险投资基金的存续期比较短，就只能去投那些商业模式比较清晰、技术比较成熟的企业。所以，我认为还是要推动形成“长钱长投”的环境，引导保险资金、社保基金、养老基金等中长期资金加大入市力度。它们较少受到短期消息或情绪波动的影响，会更多去关注公司的基本面和底层资产的质量，这样才能响应中央要求的“投早投小投长期投硬科技”。

还有一个建议，是去年的升级版。金融行业具有很强的专业性，离资金又很近，因此对从业人员有比较高的道德要求。去年我呼吁，在高等院校的管理学院、商学院、金融学院等加强金融伦理教育，将其纳入金融专业必修课。对此，教育部等有关部门作出比较积极地反馈，已经在着手推进相关工作。

经过进一步调研我发现，我国有相当一部分金融从业人员的第一学位并不是金融专业，他们可能是半路出家，从别的专业转行过来的。所以，我建议进一步扩大金融伦理教育课程的范围，纳入高校“大思政课”的范畴，整体提高大学生的金融素养。

总体来说，作为人大代表和高校教师，我希望尽可能地将学术研究和建言献策紧密结合，扎实履职尽责。

为民营企业解决融资难、融资贵问题

知事：2月17日召开的民营企业座谈会，释放了促进民营经济健康发展、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信号。您认为，围绕这个目标，接下来需要做好哪些工作？

田轩：这次会议非常振奋人心，体现了中央对于民营经济一如既往的高度重视、对于民营企业家的高度关注和支持，很多相关部委的领导都参加了会议。可以看出，这次会议除了与企业家对话，也是在给相关部委布置任务。

后续的重要工作，首先是要帮助民营企业、尤其是小微企业解决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我们要建设好一级的创投市场、二级的证券市场，还有债券市场，以及银行信贷等渠道，有必要的情况下给一些政策、一些激励，来解决这个问题。

其次，要解决拖欠民营企业账款的问题。这一点主要靠中央政府推动地方政府、国有企业落实责任，用好新增地方政府专项债等政策。

再次，建设法治化的营商环境。去年一些地方出现了被称之为“远洋捕捞”的恶劣现象，今后要坚决杜绝这种趋利式执法行为。我们不能让那些违法违规的犯罪分子逍遥法外，同时要保护大多数遵纪守法的民营企业家。

2月底召开的全国人大常委会会议，专门二审了民营经济促进法草案。未来在吸纳各方面意见后，如果民营经济法能够尽快出台、落地生效，对于稳定民营企业家的信心、提振民营经济发展，都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要去驾驭技术而不能被“反噬”

知事：今年DeepSeek火爆出圈，您使用过它吗？感受如何？

田轩：我的感受非常好，DeepSeek能够根据你的诉求快速地梳理资料。但是它和我们人类的工作效果还是有差距的。比如说我在看学生论文的时候，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一部分是DeepSeek帮他写的。我明确地告诉我的学生，你可以使用DeepSeek去修改、润色你的论文，改一些错别字、语法都没问题，但是绝对不能用它替你去写。

我觉得，科技的发展潜力是无限的，但是有一些工作还是需要我们人类去做。我们要去驾驭技术，而不能被这些技术“反噬”。

知事：站在DeepSeek背后的是“使用AI进行投资的对冲基金”幻方量化。您如何看待这对组合？

田轩：这其实是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我们看到，像美国的“科技七姐妹”、中国的BAT等公司，早期都是靠拿到天使投资、风险投资等外部投资。而DeepSeek是一个特例，它没有使用任何外部投资，它的资金都来自于幻方量化。通过在金融市场里做量化交易积累的资金来支持科研，这是金融与科技结合的一个非常新也很好的例子。

中央要求加快建设金融强国，并指出要做好五篇大文章，第一篇就是“科技金融”，用金融的手段去支持科技创新。而那些颠覆性的、突破式的重大科技创新，它所需要的金融支持可能有别于传统形式。DeepSeek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新的模式，它的最大优势就是自主可控，因为资金来源于自身，所以不会受到外部的干扰，天然具有耐心、长期、专注等优势。所以，我很关注DeepSeek这个案例，希望对这种模式的可复制性做一些思考研究，将来能给更多的企业提供新的发展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