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我住在中轴线天桥的一个小院,是个四合院,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棵高大茂密的石榴树,那是一九四八年的春天,姐姐出生的时候爸爸栽的,是爸爸的命根子,每年开春,他都会在树下挖一个深坑,找一些死畜埋在坑中,然后填土浇水,让树喝得饱饱的。等树枝长出绿芽时,老人家再进行剪枝,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棵石榴树也用自己的“乳汁”眷顾、回报了我们。
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石榴树翡翠般的叶子遮住了树干,好像撑起一把绿色大伞,一朵朵含苞欲放的红花骨朵,从远处望去,它们宛如一簇簇跃动的火焰,又似绚丽的晚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淡雅的清香,吸引着蜜蜂和蝴蝶在花间轻盈地起舞。
当烈日的炎热席卷而来,这片石榴树下的空间便成了避暑的胜地,院里的人们纷纷聚集在树荫下,乘凉、用餐,享受着难得的清凉,惬意无比。
秋天到了,开始时果皮是鲜红的或者是黄中带粉的颜色,等到熟透的时候,苍老的外皮包裹着里面似珍珠,如玛瑙,晶莹透亮的果仁,里面像一个团圆的大家庭,子女们紧紧地包裹在一起,幸福地开口笑着,果肉粉红粉红的,吃起来汁水唇甜齿香。
中秋节前后,是全院最为欢庆的时刻,家家户户齐心协力,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有的身手敏捷地爬上树梢,有的手持长杆小心翼翼地采摘。一时间,院内热闹非凡,喜庆的气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经过一番忙碌,每家都能收获满满一大盆石榴,那份满足和喜悦不亚于每年的春节。石榴树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刻,为小院带来无尽的欢声笑语和丰收的喜悦。
过去老北京四合院内养花种草,一是透露出典雅韵味,二是象征幸福美满,吉祥如意,石榴树也寓意子孙满堂,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民居的家庭观念。
八十年代以后的北京四合院。院内布局发生了变化,几代人住在一起是常有的,房子小,人口多,家家见缝插针搭接起来了小房,四合院已经名存实亡,整体看就是一个大杂院。
那时,孩子已上初中,我住的房屋面积才十平方米,急需一个小厨房,趁着爸爸刚搬走,我叫来了单位的木工和瓦工,锯掉一个伸到我屋门口的树杈,搬砖和灰,一天小厨房就盖好了,再也不怕雨潲风刮了。
爸爸虽然已经搬走了,时常留恋小院,还隔三差五地回来看看,点个卯,我真点背,那天我倒休在家,老人家突然驾到,老父亲进门看到我新盖的漂亮厨房,开始还笑了笑“这小子真行”,随后惊愕一愣,发现原来朝我小屋方向少了一个小树杈,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而阴沉,让人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当时就翻车了,我感觉这下惹大麻烦了,随后爸爸抄起院里的条竹疙瘩就朝我打过来,我一边抱头,一边跑,爸爸就在后面追,我跑了几步,感觉不对,老爷子的气得让他出啊,气不出对身体不好,而最担忧的是爸爸追我,万一摔倒了,那就罪过深重了,所以我跑了几步就站住不动了,爸爸照着我后背狠狠打了几下,看着我不动,老人家也心软了,手停了下来。
当时我已经三十多岁了,那个年代,基本上每家都是兄弟姐妹好几个,我们家姐弟六个,我这一代往后都是独生子女了,谁敢打?谁舍得打?时代不同了,孝道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等爸爸气消要走了,我赶紧去自由市场买了一篮鲜鸡蛋和一只老母鸡,此时爸爸露出了笑容,说了一句话“兔崽子,这还差不多”。我如释重负。
后来我扪心自问,才体会老人家酷爱石榴树的意义,这不是一个树枝的简单问题,这是父亲对女儿的情谊;是对家庭的爱护;是对团团圆圆、红红火火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棵树见证了我们姐弟六人的成长过程。
随着城市的发展,北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变化大得让人惊讶。过去北京二环以外就是青纱帐,现在六环以内高楼林立,彰显中国速度,人均住房面积是原来的数倍甚至是几十倍,北京是个充满活力和创造力的城市,有着优美的自然风光,传统的文化魅力和先进的城市设施。我们的小院后来拆迁了,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但我还是常常留恋那个小院,回忆院中一草一木给我带来的幸福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