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尚利平老师的《北京鸽哨》成书了,很是欣喜。
我们开非遗项目专家论证会时,刘锡诚老师说,北京鸽哨这个项目能够报非遗,真是太好了!鸽哨是北京的声音!
他说,我虽然不是北京人,但在北京住了几十年了,对北京鸽哨很有感情。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声音,这些声音各式各样,但我相信,没有一种声音会如鸽哨在北京的城市上空一般美妙。
我小时候养过鸽子。
很少的几只。
那时候,我住在天桥那边的一个大院子里面。院子里有好几家人都养鸽子。那时候都在抓革命催生产,大人不能养,养鸽子的都是半大小子。别的院子里面那些养鸽子的,也常用笼子提着鸽子到我们院子来,和养鸽子的人聊聊鸽子的那些事。聊得差不多了,那些人就会把笼子里面的鸽子放出来,在院子的空中亮盘。然后,让这些鸽子自己飞回家去。他们在放的时候,也鼓动我们院子里那些养鸽子的把鸽子放起来。这样做的目的,是想把我们院子里的鸽子裹走几只。因为刚起飞的鸽子很容易跟着在天上盘的鸽子走。这时,我们院子里那些养鸽子的人大多不会上当。当然,也有不服气的,这时也会随着放出两盘鸽子,看能不能把这些要回家的鸽子裹下来。如果有谁的鸽子被裹走了,或者是被裹下来了,那都会觉得很丢脸的。
我那时候好小,从那些已经上中学或者上班的人们口中听到的最多的鸽子品种就是点子什么的。常听他们竖起大拇指说,谁谁谁又进了几只点子,飞的锛撒。
除了点子,就是铁膀、楼鸽什么的。
那些飞在空中的一盘鸽子中,会有一、两只带着哨子的。点子一般不带哨,带哨的都是铁膀、楼鸽。都说好鸽子不带哨,但一盘鸽子从空中飞过,要是没有哨,真是让人很失望。
有影,还要有声,才叫完美。
现在人们都说,鸽哨的声音很美,有鸽哨的声音才让人真的想到老北京。可我小的时候,父母大都不让自己的孩子养鸽子。因为在北京的胡同、院子里,只要养鸽子的,没有不打架的。上个世纪60、70年代,大家都没什么钱,买鸽子养的人很少,大都是跟朋友、街坊要的。天空是没有分地盘的,大家就都把天上飞的鸽子当成是没有主的,弄到了就是自己的。当然,飞在北京城上空的鸽子,每一盘都不会是没有主的。但只要有鸽子从天上飞过,我们院子养鸽子的那些人就会把自己的鸽子轰起来,想把路过的鸽子给盘下几只来。如果有落单的一、两只鸽子落到我们院子里的房屋顶上,那全院子的小孩都会争着上房去捂鸽子。
不管是盘下来的鸽子,还是在屋顶上捂住的鸽子,最后都会有人找上门来要。那鸽子的主人要是有点道儿,就会先找人过来说说。要是比较楞的主,就会直接找上门来。开始是抓了鸽子的人和那要鸽子的人一对一地说。因为是在我们院子里,那抓了鸽子的人自然气粗。这时候主要还是嘴上过招。那鸽子肯定是要不走的。这之后,要鸽子的人再来时就会叫上几个帮手。人一多,说着说着就会动起手来。我们院子里人多的时候,就能把来的人打跑了。也有人家来的时候,我们这院子里正好赶上没什么人,那鸽子的主人就把鸽子抢回去了。就算我们院子里人多的时候,把要鸽子的人打跑了,那抓了鸽子的人也要有几天不敢自己出院门,怕人家在外面等着截他。有时候觉得没事了,穿得干干净净地出去,不一会儿就浑身是血,捂着脑袋回来了。说到底,那些从天上盘下来的,还有从房顶上捂下来的鸽子,最后都很少能真的落在手里。那时候,北京城里房子是那些房子,人都是那些人,养鸽子的谁都知道谁,谁也跑不了。
谁会舍得把自己的鸽子给别人呢?
我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鸽子,羡慕那种能在天上飞的感觉,总想自己也能养几只,让它们替我在天上飞飞。但因为刚上小学,家里不让我养。那时候,我们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奶奶养了几只鸡。没有鸽子,我就拿奶奶的鸡当鸽子。只要把它们抓在手里,我就把它们往天上扔。那些老母鸡也能在空中扑棱着翅膀飞上一段,但奶奶看了很心疼。家里人看我这么痴迷,就答应给我找两只鸽子让我养养。
我们院子里住着好几个我老姑的同学,他们中有养鸽子的。我老姑比我大了10岁出点头,像姐姐似的,和我很说得来。我和她那些同学也能混到说上话。但老姑怕我和他们搅在一起,也跟着他们去打架,就从别的同学那里给我要了两只鸽子。
那两只小楼鸽是用一个小铁笼子弄过来的。当笼子递到我手上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我看着两只鸽子的眼睛,觉得它们都认识我。
小鸽子还不能放飞,要等它们和我熟了才成。
我从奶奶的厨房里弄了好多老玉米、黄豆来喂我的小鸽子。
姑姑的同学答应我,等鸽子能放的时候,也给我找只鸽哨。我说要二筒的。他说,你鸽子小,带个单筒的就成,大了带不住。
鸽子要放飞,那是要经过训练的。我那么小,根本不可能把鸽子练出来。但没有人跟我说,给我的两只鸽子根本就上不了天。但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天天用心地喂着我的小鸽子,天天盼着它们长大,等着它们在天空飞翔的那一天。我想听到从它们身上发出的那种迷死人的哨声。
只是我没能等到这一天。
这天我放学回来,直奔放鸽子的笼子那里。
但是,笼子倒在地上。笼子的门是开的,里面也没有了我的小鸽子。
奶奶说,有只大猫来叨笼子。她把猫轰跑了,但猫把笼子的门给弄开了。两只小鸽子自己飞跑了。
我想,小鸽子一定会自己飞回来的!我对它们那么好,它们会想我的。我把小笼子开着门,每天一放学就坐在笼子旁边等着。等了它们好几天,但它们一直没有回来。
每当天上有鸽哨传来时,我就会想到我飞走的那两只小鸽子。
不知道,它们的身上是不是已经带上了别人给它们的哨子?
一想到这个就心痛。
北京的天空,牵拉着多少人的情怀?
失去的很难再追回。
几年前,尚利平老师和她的老伴走进我们非遗中心,说要申报非遗项目。我问她申报什么。尚老师说,我们就报北京鸽哨!
我心中一跳。就像当年初见到我那两只小鸽子似的。
但我心中还是有个疑问,北京玩鸽子的那么多,怎么就轮到你们报鸽哨了?
细一聊,才豁然开朗。
永字鸽哨原来大有来头。
玩鸽子的人,喜欢鸽哨发出的声音。迷恋北京的人,把鸽哨当作这个城市的符号。但是,我们很少知道鸽哨的出处、了解鸽哨的身世、明白鸽哨的讲究。
我负责东城区的非遗工作,也承担东城作协的日常工作。我以前就认识尚利平老师。尚老师是东城作协的理事,知道她会写文章,也读过她发表的那些老北京的故事。但真没想到,她就身处在一座老北京文化的富矿之中。
尚利平的老伴何永江是北京永字鸽哨的传承人。
都说创作来自于生活,这句话用在尚利平老师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不是每个创作者都能有这份幸运。但是,任何收获都需要付出。以前见尚利平老师都是谈创作,自从鸽哨申报非遗项目开始,每次尚利平老师到我们办公室来,或者打电话联系,几乎都是因为鸽哨。何永江老师专注于鸽哨的制作,对其余事物都很少用心。北京鸽哨的项目申报文本,都是尚利平老师来制作的。项目成功进入东城区级非遗名录后,又进入了北京市级名录,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北京电视台、北京日报、北京晚报以及多家媒体,都多次对北京鸽哨这个项目进行了报道。很多和非遗有关的宣传展示活动中,只要有何永江老师出现,你就一定会看到同何先生并肩站在一起的尚利平老师。
有关北京鸽哨那些起源、传承和发展的事情,我在这里就不多说了。尚利平老师在书中说得很丰富了。我只想说,没有比尚利平老师更适合来写《北京鸽哨》这本书的作者了。
这是一篇智慧与体验、理论与实践、心灵与肉体完全融合到一起的“美文”。
这是一部寄托了北京城市情怀的大作。
感谢尚利平老师为非遗项目传承发展做出的贡献。
感谢北京出版社对《北京鸽哨》这个项目的扶持。
祝《北京鸽哨》受到更多读者的欢迎。
(此文为尚利平老师所著《北京鸽哨》写的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