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真夫妻假同志
1934年10月中央红军开始长征,涂作潮因为得了疟疾,就随项英、陈毅等人留在了中央苏区。在一次战斗中,他与部队失散了。经过将近一年的颠沛流离,他又回到了上海,与地下党组织取得了联系,继续干起了地下工作。
“木匠”涂作潮归队的消息传到陕北后,周恩来两次电令调他到西安或延安工作。留苏时的老同学、张学良的秘书、中共驻东北军代表刘鼎来上海秘密购置无线电器材时找到了涂作潮。1936年中秋节前,涂作潮化名蒋贵庭奉命来到西安,住在张学良公馆附近他的卫队二营警戒区内孙铭九的宅院。在那里,他经历了中国历史上的一次重大事件——西安事变。
到西安的第二天,刘鼎找到涂作潮,让他立即组装一部电台,以便和延安通报。涂作潮上街花15块大洋买了一台日本收音机,花上两天的时间,改装成一部5瓦的小发报机,居然和延安联系上了,性能很好,只是声音有点小。很快,涂作潮按照周恩来的指示,又做了一台5瓦干电池电台,还发挥木匠手艺,给电台打了个小木箱子,便于保密和机动转移。
在延安的中共中央也急需建立电讯工作,几度电令涂作潮前往延安,甚至毛泽东在电令中要求刘鼎“木匠如工作完毕,望告来苏区一行”。但刘鼎深感涂作潮作用重大,几度“抗命”。10月15日,刘鼎电告中央:“如木匠不来而对家中无技术质量的损害,可留在我处,我有多方用途。”
西安事变前夕,刘鼎又让涂作潮装配一部功率100瓦、能和全国通报的电台。涂作潮是第一次搞这么大功率的电台,没有合适的变压器,他就自己计算线圈匝数,亲手绕制。买不到合适的886型水银真空管,他便用4只80型号的真空管代替。但滤波器、211型号真空管等在西安买不到,刘鼎表示可以派人坐飞机从上海搞到手。
西安事变前三天,涂作潮奉命搬进张学良公馆继续组装电台。不久,刘鼎将涂作潮和他组装的100瓦电台秘密转移到七贤庄红军驻西安办事处,由苏区来的报务员彭绍坤和小王负责。电台白天收听苏区“红中社”的新闻电稿,晚间再转播出去,讯号可以发到全国大部分地区,甚至苏联的远东、日本。
1936年12月13日,也就是西安事变的第二天,刘鼎高兴地告诉涂作潮:头天晚上蒋介石被张学良和杨虎城抓起来了。17日傍晚,前来斡旋的周恩来从西安西关机场下飞机后,乘车前往张学良公馆。涂作潮潜伏的秘密地点和张公馆在同一条街,在这里周恩来见到久别后的涂作潮,拉着他的双手兴奋地说:“木匠啊!木匠!我们又见面了。这些年你吃苦了。”随后,周恩来摸着自己的剪得并不整齐的胡子问他:“喂!木匠,你有刮脸刀吗?”涂作潮说:“有,只是不太快。”周恩来用热水敷了敷脸,用涂作潮的刮脸刀把胡子刮干净了。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了。一天晚上,李克农把涂作潮叫过去见周恩来。李克农先对涂作潮说:“‘木匠’,你来一下。这个人是‘小开’,以前你们认识不认识?”涂作潮说:“‘小开’和潘汉年的名字在中央的时候听说过,但没有见过。”接着周恩来指示潘汉年:“‘小开’,这就是‘木匠’,今后归你管,但他的工作你不要干涉。另外,到上海后你帮‘木匠’成个家。”之后,又对涂作潮说:“‘木匠’,这个钢笔你带着,里面有给朋友的信,到上海后再交给‘小开’。”
1937年1月1日,涂作潮随潘汉年前往上海,恢复党在上海的秘密电台。
化名蒋林根的涂作潮,在赫脱路(后常德路)572号租了个门面,开了一家恒利无线电修理公司。开办无线电修理公司,一是因为他有这方面的手艺,二是装配、维修电台方便。很快,他就修好了上海地下党的一部电台,同延安恢复了联络。
作为一个潜伏者,涂作潮身上有明显的“漏洞”:小有家业的34岁小老板,孑然一身,没有家室。这显然不合常理。公司开业不久,一位米店老板玩牌时忽然对涂作潮说:“我看你有点像共产党。”
闻听此言,涂作潮心中一惊:难道自己暴露了。但他表面不露声色:“像在哪儿呀?”
“你瞧你一个人住一栋房子,连老婆孩子都没有,收支也说不清楚。”米店老板观察得还真仔细。
这些问题自然难不住受过严格特工训练的涂作潮:“房子我租一半给宋巡捕,做了二房东,租金两两相抵还有剩余呢。老婆嘛,你给我张罗一位女大学生怎样?”米店老板是个大学生,言语间涂作潮把“球”踢了回去。
这还不够,接下来涂作潮语含机锋:“我看那些被枪毙的共产党,都是穿长衫、套西装、戴眼镜的先生。我看你识文断字的才像哩!”
这句话吓得米店老板赶紧告饶:“哎呦!不好这样讲的了!要是让‘包打听’听到了,你我都得倒霉的。”
的确,一个34岁的光棍男人目标太大,涂作潮必须赶紧成家。很快,潘汉年也找到涂作潮,对他说:“根据恩来的指示,组织上给你安排一个妻子,是咱们党内的同志,而且保证不会生孩子。”
按照潘汉年的理论,党的地下工作者把脑袋揣在裤腰带上,随时有可能牺牲。如果有了孩子,一是拖累孩子、不能让幸福地成长,二是父母亲整天为孩子提心吊胆、影响工作。所以,潘汉年在苏联接受特工训练的时候就做了绝育手术。
涂作潮一听这话不高兴了:“不行!娶妻生子是古训。为什么找个老婆必须不能生孩子!”
潘汉年也有些急了:“你得知道组织纪律,她是我们党内的同志,便于工作!”涂作潮的性格很执拗,还是坚持己见。
潘汉年见他态度很坚决,就退一步问:“你想怎么着?”
涂作潮说:“我自己张罗去。”
潘汉年拿涂作潮也是没办法,最后只好说:“你自己张罗可以,但必须按组织纪律找,这个你清楚吧?”
涂作潮见领导松了口就答应说:“这个我清楚,请组织上放心吧。”
地下工作的纪律涂作潮是清楚的,他定了三条择偶标准:一是要保证会生孩子,二是必须有现成的孩子,三必须是文盲。
这三条标准似乎很怪,但蕴含着缜密的地下工作规律。带孩子离婚或丧偶的女人,既然能生第一个,生第二个问题也不大,这能满足涂作潮娶妻生子的愿望。34岁刚成家没孩子,目标很扎眼,容易招惹嫌疑,有现成的孩子可以掩饰这个问题。由于妻子不是自己的同志,如果有文化,天长日久就会发现涂作潮玩的不是收音机而是电台,这异常危险。
经过房客宋金朝巡捕的介绍,地下党组织调查批准后,1937年下半年涂作潮与上海纱厂的杂工张小梅结婚了。张小梅的前夫患肺结核去世了,有一个5岁的男孩,她不识字,绝对符合涂作潮的三条标准。婚后,两个人很恩爱,张小梅一心操持家务,给涂作潮生了儿子,几乎不过问生意上的事儿,对那些电子零件更是一窍不通,一点也不知道涂作潮的底细。涂作潮、张小梅属于地下工作中典型的“真夫妻假同志”。
结婚5年后,也就是1942年中秋前后,涂作潮受李白电台的牵连有暴露的风险,必须紧急撤离。按照地下工作纪律,他是不能向妻子张小梅说的。但个性突出、富有人情味的涂作潮临行前还是对妻子道出了实情:“我的真名叫涂作潮,不是蒋林根。我是共产党。如果我以后回不来了,那时共产党坐了天下,你就带着孩子去找一个叫毛泽东的人,他会管你们娘儿几个吃饭穿衣的。如果共产党没有坐天下,你就带孩子嫁人吧。不要再提涂作潮的名字了。”
涂作潮把这次分别当做了诀别,就此告别了地下工作。但是他从上海撤到江苏新四军军部后不久,地下党组织把张小梅娘几个也接了出来。一家人团聚后,几经辗转,1943年到了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