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故事
北京日报客户端 | 作者 杨柳

2025-03-25 13:01 语音播报

时事

人生的懵懂教育是从父亲开始的,每每听父亲讲他的故事,都会让我有新的感悟。

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那是父亲十二岁的时候,他的个子比周围的同龄人都矮,上小学三年级,总是排在前桌。见人好脸红,不大爱说话,奶奶说他脸热儿。在同伴群里,他也感到怯弱。对门的二头跟他同岁,一起玩儿的时候。时常挨二头打,他都是哭着回家。

冬天到了,天气很冷。有一天,奶奶叫父亲:“五头,你姥爷明天生日,你去吧,先到毛家店村你二姨家,她也去。”他感到很惊讶,他琢磨,有大人呢,怎么叫他去呀!可又一想,长这么大还他不知道姥家是什么样呢,去看看也好,他愉快地“哎”了一声,答应了。奶奶又嘱咐:“到人群儿里洒脱点儿,见人说个话儿,啥不是话儿啊,别缩缩捏捏的,夹疙瘩头。”

对于父亲来说这可是出远门儿啊,他兴奋了,晚饭后时间不大他就钻进了热被窝。看见奶奶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精心打点他出门的行装。看着看着,他睡着了,父亲说在恍惚中他看见一群鸟,有黑的,有花的,有大的,有小的,它们都在飞,他也有了翅膀,一下子飞了起来,忽拥一下,醒了,原来是个梦。他揉了揉朦胧的眼睛一看,窗户纸白了,天亮了。父亲赶紧起来,穿上奶奶亲手缝做的家织布面的棉袄、棉裤,扎上布条的裤腰带,一双带补丁的袜子和一双毛衫底儿布鞋穿在脚上,一顶三大爷的旧栽绒帽子戴在头上有点旷。他急忙洗把脸,胡乱吃了点饭,挎上装有二斤果子的背兜就上路了。

到二姨姥家过一道山岭,12里路,他蹦蹦跳跳嘴里哼着些什么,从二姨姥家到姥家过两道山岭,18里路,好在二姨姥家借了生产队的双轮车,一头毛驴拉着,姨大爷赶车,颠颠簸簸的,人坐在车上来回晃悠,父亲觉得真好玩儿。真是“人在车上坐,车在山中行。”天虽然刮着风,但父亲也没觉得冷。就这样,二姨奶他们三人一同来到父亲的姥家。

父亲一进姥家的院子,在他眼前的是低矮的茅草房,冒着浓烟的烟囱布满了黑洞,迈进屋里,屋地坑坑洼洼,除了窗户纸是灰黄的,屋顶是黑的,墙壁是黑的,灶台也是黑的。里屋炕上地下有许多陌生的面孔,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也有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父亲的姥爷,大舅,二舅,三舅……父亲说他们到家来过。在父亲的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他的姥爷,他姥爷的棉袄可不小,都盖到了屁股底下,两只裤脚打着褶,用黑布带缠着,白白的胡须,弯弯的脊背,拄着个拐棍儿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因为父亲胆怯总抻着二姨姥的后衣衣襟,坐在门旮旯的炕沿儿上。这时人们的问候声,说笑声,屋里屋外人们的脚步声,夹杂着外屋的切菜声响成一片。不一会儿外屋的话语送入他的耳际。

“门旮旯那小子是哪儿的?”

“梁西大姑奶子的老五,外甥。”

这是说他呢,他下意识的向外屋望去,回话的是切菜的高个子女人。

“他妈怎么没来啊?”

“谁知道呢!”

“外甥多大啦?”

“十好几了,忒矬,没啥出息。”听到这些,父亲心里很不是滋味,恨不得一下子找个缝隙钻进去,仿佛一盆冷水从他头上倒下,来时的那种愉悦,一下子荡然无存。他心里怨恨奶奶不该让他来。那顿饭菜都有什么,怎么吃下去的,他全记不得了。

在回家的路上父亲问二姨姥,切菜的妇女是谁,二姨姥说是他大舅母。父亲低头不语,坐在车上,忽忽悠悠一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到了二姨姥家门,她们怎么留他,也没留住,他从车上跳下来,独自跑回家中,进了屋把空背兜往柜上一摔,对着做饭的奶奶甩过一句:“谁叫你让我去的?这个姥家以后我再也不去了!”妈莫名其妙,“嗐,这是咋的啦?”到后来,奶奶才知道父亲为啥怄气,还说“你舅母那也是恨铁不成钢啊,对你好。”

时过多年,劳作一生的奶奶于一九八九年病逝了。父亲已娶妻荫子,父亲参加工作近30载,到花甲之年。父亲回忆这段经历,讲他的故事给我听,也说当年奶奶派他去姥家是有意锻炼他,让他见世面,盼他有出息。他觉得奶奶也是用心良苦,他也为当年错怪了奶奶觉得心里歉疚,觉得对不起奶奶。

一九九六年,已是小学教导主任的父亲与叔叔大爷们一起再去他姥家,看望他舅舅舅母。这时他大舅母已年迈,躺在炕上,病入膏肓。他来到炕前喊他,她吃力地睁开双眼,使劲地攥住他的手,深情地说“五外甥出息了,我们不行了,你们要常来呀!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听到这里,一股热流涌遍他的全身,泪水夺眶而出。父亲说:“是啊,姥家,妈的娘家,那是我们有归属感的地方。”

听父亲讲电影怎样哺育他成长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少年的父亲同伙伴们一起,盼电影、看电影、讲电影。电影成为他们的一种精神食粮,哺育着父亲健康成长。

父亲说那年月,尽管生活困难,缺吃少穿,可一听说有来放电影的了,他就立刻来了精气神儿,兴奋得心慌,总是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电影哪天轮到村里放映。一看到车把式摇晃着鞭子,赶着马车,拉着电影箱子、银幕杆子向村里奔来的时候,他和伙伴们欢呼雀跃着,奔走相告。“电影来啦!”村里随之沸腾了。

为了看电影,父亲说有时连饭都等不得吃,急忙炒些黄豆粒,玉米粒装在兜里作为晚饭,早早跑到电影场,亲眼看着放映员支杆子、挂银幕、吊音箱、升发动机、开放映灯,调光。他的心要蹦出来,接着就是“三急”:电影开演前急,盼着快开演;发电机中途出故障停演急,盼着接着演;一部儿演完换片儿急,盼着看下一部。不论是酷暑盛夏,还是数九寒冬,电影在本村演,他场场不落,全神贯注;电影在外村演,他也是跟踪追击,一看到完。

第二天开始,父亲和伙伴们总是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津津有味地争讲电影中的情节,谁讲漏了,马上有人抢着补充,看谁记得清,比谁讲得好。有时还模仿影片中人物的神态,语言和动作,在河套的沙滩儿上玩游戏,让电影“重演”,电影让儿时父亲的生活充满无限乐趣。

父亲看过的影片许许多多,都已成为他不能磨灭的记忆。《小兵张嘎》中的嗄子,人小志气大,爱憎分明,机智勇敢,配合区大队消灭了鬼子。父亲说从心底佩服他!苏联影片《小白兔》中的小白兔,天真幼稚,在斗争中变成熟了,不骄傲了,知错就改,父亲说她多有出息呀!《李双双》中的李双双,是个大公无私,群众拥护的好社员,丈夫孙喜旺也在她的感染和帮助下进步了,父亲说人的变化好快。孙喜旺的“先结婚后恋爱”这句话父亲也是记得清楚。戏剧片《杨家将》中的老杨家,忠心耿耿保大宋江山,作为姓杨的他也感到自豪。《扑不灭的火焰》中,蒋三是保护老百姓的共产党员,蒋二是祸害老百姓的狗汉奸,弟弟蒋三枪毙了哥哥蒋二,父亲在讲给我听的时候那神情还透着解恨。他说《地雷战》、《地道战》不知看了多少遍,每次看他都情不自禁地拍手称快。那是民兵、区小队照毛主席的话打仗,打得鬼子和伪军人仰马翻。每当看到老百姓、民兵,游击队、解放军这些好人吃了亏、受了难的时候,他的心情总是沉甸甸的,有时像刀绞一般,有时落下同情的泪水。

从无声电影看到有声电影,从黑白影片看到彩色影片,电影发展了,父亲也长大了。听父亲讲述他看过的影片,我也会跟随他的记忆回到他儿时看电影的场景,想象着父亲坐在电影荧幕下,感受着电影给父亲那一代人带来的不可抹去的记忆。

他在部队的一件事儿

一九七五年,父亲所在的连队在辽宁盘锦执行军农生产任务。为了兑现水稻总产达八十万斤,奖励《列宁选集》的承诺,首长派父亲去外地购买《列宁选集》,给各排发奖。这可是政治任务,在那个年代完成这样的任务是多么自豪!

父亲抱着坚决完成任务的决心,乘车、船先后到海城县,营口市的新华书店购书,结果都没买到。他有些灰心意冷,情绪低落。

在回连队的火车上,一位军官模样的军人听了父亲的情况后关切地说:“你完不成首长交给的任务,首长又派别人去完成了,首长怎么看你?你还是到大点儿的城市看看吧。”他的话启发和鼓舞了父亲。父亲再下决心,买不到书不回连队,又换车来到了沈阳市。

父亲找到一家新华书店。刚一进门,柜台内一中年男子冲他热情地直打招呼:“小张啥时来的?”父亲一愣神儿,立刻反应过来:他认错人了。父亲也不知道啥时来了机敏,忙回答:“刚下火车”。“高医助没来吗?”“没来,他出差了。”父亲顺水推舟。“干啥来了?”“买《列宁选集》。”“要多少?”“四套。”这位男子在书架的上下翻了翻说:“不巧,只剩一套了。你等着,我到库房看看领导留的机动书还有没有。”

当时的父亲既激动又紧张,心要跳出来似的。不大一会儿,店员肩上扛着一捆,手里提着一捆来到前台说:“还好,我请示了领导,这四套先给你。”父亲赶忙搭茬儿:“太谢谢你了!”“嗐,客气啥,谁跟谁呀!”接着店员麻利地将四套书打了两包。父亲紧忙付了款说:“我还得到别处办事,今天必须往回赶。”“那我送你。”他担心露了马脚,忙说:“不了,你忙。”说话间店员还是扛起了一捆,父亲也慌忙扛起另一捆,疾步出店门坐上了市郊车。店员向父亲喊:“给高医助问好!有事再来啊!”父亲急回话:“好咧,你回吧!”车开了,慌张的父亲平静了许多,但浑身已是汗津津的了。

归队的车上,父亲庆幸他的侥幸,但也有几分后怕,那书可是领导掌控的指标啊!

一到连队,当父亲把方方正正、精装版本的四套《列宁选集》呈献在首长面前时,首长高兴得不得了,到处夸父亲“有本领,能办事。”可父亲在欣慰的同时,心里总有个疙瘩,感觉有些对不住书店的那位男子。直到现在,那位热心人贵姓?醒悟了没有?父亲不得而知。

听父亲讲的故事,从父亲的故事里,体会他的人生百味,感悟我的人生旅程。

作者简介:杨柳,河北省宽城满族自治县农商行。


编辑:奚小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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