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20 18:15
由文山回昆明,恰好搭上一个新交友人的便车。受民族地区淳朴风气的影响,边疆的朋友十分热情好客,一路上嘘寒问暖、精心照料,不仅满怀自豪地介绍云南,而且还表示要到昆明请我吃饭。自己只好以赶飞机为由,一再辞谢。可对方毫不理会,非说商议搭车时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当,吃完饭再去机场不迟。然后则不容分辩,直接问我想吃点什么并随口讲出一串特色美食。
看这架势,再客套已属多余,只好说来碗过桥米线即可。朋友听后突然放声大笑,我莫名其妙地转眼看他,不晓得吃碗米线有什么可笑。朋友见状,这才一本正经地对我解释,吃米线哪能去昆明?要吃正宗的过桥米线,就必须到蒙自去吃。这话,顿时引起我浓厚的兴趣。因为过桥米线我只在昆明吃过,而且留下过经久难忘的心理阴影。
那是三十年前,在云南省招第一次吃到过桥米线。大碗一上桌,鸡汤的鲜香迅速弥漫开来,格外诱人。按照北方人吃面的习惯,我顺势尝了一口。这一尝不得了,嘴唇立刻烫出一串燎泡来。主人连忙道歉说事先忘了提醒,但道歉已无济于事,害得我一周吃饭嘴痛。从此,记忆中就把过桥米线与昆明牢牢地联结在了一起。至于其发源地在何方,算个冷门知识,自己从来都没涉猎过。
这一意外插曲,立刻让朋友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人们之所以知过桥米线而不知蒙自,皆因讲故事的人只关注别人好奇心,而忽视故事发生的背景所致。有关妻子为照顾备考丈夫,发明了米线保温吃法的民间传说,想必家喻户晓。但很少有人知道,明清时期云南科举考试的重镇就在蒙自周边,云南历史上出过的唯一状元,就生活在与其毗邻的建水,故而,这里产生跨桥为丈夫送米线的桥段,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其实稍作延展,还有更加深邃的社会动因。作为茶马古道的重要节点,蒙自自古都是滇南地区的商贸集散中心,特殊的地理环境、充足的食品来源和流动的过往客商,皆是在蒙自出现既营养丰富却又食用方便的米线创新吃法的前提条件和现实可能。
一路聊得开心,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汽车就驶出高速匝道,奔向了蒙自市区。朋友轻车熟路,径直在一家挂着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招牌的店铺门口停下。因为急着赶路,就没点任何炒菜,只在高中低三个档次的过桥米线上,选择了顶级的一款。我顺势瞟了一眼,价格大概在85元左右。
一杯茶尚未喝完,米线已开始上桌。清一色的粗陶碗扣在黄杨木托盘上,发出沉钝的声响。九宫格里分别码着:两颗晶莹的鹌鹑蛋、三只新鲜的河虾、若干薄如蝉翼的乌鱼片、鸡肉片、宣威火腿片,还有鲜嫩的豌豆尖、菊花瓣、金针菇,以及最具地方特色的鸡枞菌、松茸、牛肝菌和豆腐皮、木耳之类,色彩斑斓、琳琅满目,如同画家打开了写生的颜料盒一般。最后上来的是个巨型的青瓷大碗,直径估计超过30厘米。记忆中见过搬运工吃面用的海碗,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这巨型大碗气势磅礴、先声夺人,碗里盛有大半碗鲜香扑鼻的滚汤,表面凝着一层金箔似的鸡油。据说这老汤是由筒骨和老母鸡文火煨过六小时而成,温度始终保留在九十八摄氏度左右,恰在能烫熟生鲜却又不损其清香的临界点上。
遵朋友指点,我依次按照先荤后素、先生后熟的秩序向碗中下料。各种食材在投入汤中的刹那,迅速在蒸气里弯折出奇异的弧度。乌鱼、火腿和鸡片蜷成月牙状,鹌鹑蛋凝成琥珀色,鸡枞菌、松茸和牛肝菌立时释放出浓郁的菌香,豌豆尖和菊花瓣在热浪中舒展后又收拢,用长竹筷稍事搅动,荤菜斑驳陆离的色彩在汤里慢慢洇开,它们与碧绿的豌豆尖和金黄的菊花瓣,瞬间对撞出满碗的盎然春色。
这哪里是在吃饭,分明是在观赏各种食材在滚汤里完成身份转化的淬炼仪式;这更不能算是快捷便餐,因为七荤八素的满满一桌,简直就是在赴一场豪华盛宴。世俗的豪华宴会多是众人的狂欢,而这宗山珍海味一应俱全的豪宴却只供一人独享。想象中,慈禧老佛爷当年品尝满汉全席的场面,恐怕也不过如此。足以让高大上的感觉,倏时爆棚。
当最后的一小碗米线滑入碗中,再加进少许葱花、香菜和拓东甜醋之后,鸡汤的温度很快降了下来。拿筷子捞起米线和各种配菜,置入专用木勺里稍凉一下,当它们混在一起滑过舌尖时,味道鲜美滑嫩、咸香适口的肉鱼,香醇馥郁、风味独特的菌类,脆嫩爽口的蔬菜和吸饱汤汁的柔软筋道、口感细腻的米线相互交织,迅速生成丰盈且醇厚的口腔快感,霎时令人唇齿生香、胃口大开。其中既有鸡枞菌的鲜美中蕴藏的松林清香,也有火腿的咸香里裹着岁月的醇厚,更有浓重地化不开的人间烟火气息。在汤菜一体、荤素混搭、营养齐全的美食唤醒肠胃的某个瞬间,味觉好像接通了某种古老密码,人也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茶马古道上悠远的驼铃声似乎依稀可闻。
当大快朵颐、风卷残云式的一番猛造过后,碗里的干货吃得一干二净,仅剩下漂浮着若干菊花瓣的半碗残汤。虽肚子已饱,仍一勺接着一勺地顽强喝汤。朋友提醒这汤可以剩下,但看着精心熬制的鸡汤白白浪费,心有不忍,直到所剩无几方才作罢。切切实实把一碗过桥米线,吃出了饕餮大餐、撑肠拄腹的况味。
临到离店上车,还没忘做了最后两件事。一是建议服务员备些汤盒,凡鸡汤喝不完的顾客务必打包带走,免得有暴殄天物之嫌;二是去了一趟卫生间,给腰上的皮带放了一扣。(视觉中国 供图;责任编辑:张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