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28 17:20
“五一”劳动节将至,苍茫大地上,总是遍布劳动者躬身劳作的身影。在摄影摄像技术还未发明的年代,古画中那些被工笔细描或水墨氤氲的劳动者,也在绢帛上留下了永恒的劳作瞬间:渔舟唱晚的纵情舒啸,樵夫砍柴的斧斤丁丁,织女纺织的机杼声声,市集喧阗的鼎沸交响,在丹青里次第复活,劳动者以最质朴的方式诠释着生存的尊严。
耕织
“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妇不织,或受之寒。”男耕女织的生活图景,是中华农耕文明的典型代表。“民以食为天”,男人扶犁耕作,春种秋收,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女人除了承担家务及抚养孩子之外,把大量精力投入到养蚕缫丝,织布缝纫中,为家庭和社会提供各种御寒之衣和帷幄床帐。二者共同造就了中华文明的韧性,是华夏民族在悠长历史中安身立命的根基。
楼璹本是南宋初年的临安府於潜县令,他耗费多年心血,深入农家田间地头,向农夫织妇求教,仔细观察揣摩,精心绘制了系列《耕织图》,进献给宋高宗。在当时南宋饱受金兵焚掠、民生艰难的时代背景下,朝廷正需要劝勉耕织,恢复经济,于是,“高宗阅后,即令嘉奖,并敕翰林画院摹之”,高宗吴皇后还亲自为图卷题字。这一系列作品被称为“中国最早完整记录男耕女织的画卷”、“世界首部农业科普画册”。此后,在历代朝廷政府倡导下,各州、县府中均绘制《耕织图》。到清末700余年间,各种版本的《耕织图》层出不穷,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楼璹原作今已不存,现存传为元代程棨摹画的《耕织图》可能最接近楼璹作品原貌。《摹楼璹耕作图》以连环画形式记录农耕全过程,分为浸种、耕、耙耨、耖、碌碡、布秧、淤荫、拔秧、插秧、一耘、二耘、三耘、灌溉、收刈、登场、持穗、簸扬、砻、舂碓、筛、入仓等环节,共21幅,皆以工笔白描呈现。人物姿态生动,惟妙惟肖,每幅画还都配有题诗。如“耙”图描绘农人头戴斗笠,站在耙上,一手牵牛绳,一手拿着枯竹枝,驾着牛正在耙地。配诗道:“雨笠冒宿雾,风蓑拥春寒。破块得甘霔,齧塍浸微澜。泥深四蹄重,日暮两股酸。谓彼牛后人,著鞭无作难。”《摹楼璹蚕织图》则描绘了从养蚕到成衣的完整流程,共24图。其中“织”图配诗道:“青灯映帏幕,络纬鸣井阑。轧轧挥素手,风露凄已寒。辛勤度几梭,始复成一端。寄言罗绮伴,当念麻苎单”。诗句升华了图画的意境,让人更加体会到耕夫织妇的艰辛。农民们一年到头都在辛苦忙碌,这些劳动场景中饱含血汗和泪水,就如赵子俊题跋中写的:“人知求美衣甘食之奉,而不知衣食之源其艰难如此。”
明代画家戴进的《春耕图》展现了一幅春日山间农耕的美景,山溪之畔,柳荫初成,桃花盛开,一位农夫正驱牛耕田。牛拉犁绷直的套绳,农夫微曲的脊梁,展现出奋力的情状。柳树下,另一位老农正在绑紧草鞋带,一头牛卧在平地上休息,想必他们刚刚耕完了一块田,正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刻。提着篮子送茶饭到田头的孩童,可能是被溪流中的鱼儿吸引,站在桥头入神地望着水面。这桃源般祥和的景象,寄寓着画家对太平盛世的渴望。
清代画家金廷标的《春野新耕图》中,农民们在田地中松土、栽种、浇水,各忙各的。骑马的官员正在赶路,一位头戴“渊明巾”的文士,身后跟着一位抱琴童子,也从田边道路上悠然走过。在那个时代,他们是“上等人”,可是,难道不是因为农民的辛勤劳作,才让他们得以衣食无忧,享受到悠闲富足的生活吗?
唐代张萱的《捣练图》则定格了织坊内的生动场景。画面右侧,四位女子手持木杵,正在锤捣白练,以让它更加柔软。中间两位女子对坐,其中一位女子坐在地毯上,专注地理着丝线,另一位女子正拿着针线聚精会神地缝纫。画面左侧有两位女子抻平白练,中间一位女子俯身专注地熨烫,一个调皮的小女孩在白练下钻来钻去嬉戏。画家以游丝描勾勒人物衣褶,女子们的衣服有素白、石青、淡蓝、杏黄,色彩各异,对比鲜明,她们虽是在劳动,仪态却和婉柔美,使日常劳作升华成了优雅的生活美学。
北宋画家王居正的《纺车图》中,一位妇女一边哺乳婴儿,一边还要坐在纺车前劳作。左侧的老妪满脸沧桑,她弯着腰,手里拿着两个线团协助妇人纺线。她们的衣着都很俭朴,老妪的裤子上还打着补丁,很难不让人想起“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感叹。
渔樵
古代画家描绘的渔樵形象,身份常常不仅是辛苦劳作的底层人民,而是带有隐者的寓意。渔夫在孤舟中垂钓,从江河浪涛中参透沉浮之道;樵夫携斧斤隐于山林,于木叶萧萧里领悟枯荣更替。“渔樵问答”的哲学母题,为文人墨客提供了精神避难所。但通过渔樵这些劳动者形象,也能窥见底层生活的真相。
明代画家吴伟的《渔夫图》,以写意笔法描绘了渔夫垂钓的形象。画中的渔夫赤足站在柳荫下,手臂上挎着鱼篓,刚刚钓起一条鱼。他一手举着钓竿,一手紧紧攥着鱼儿,耷拉的眼角和额头的皱纹显示出久经沧桑,微微翘起的嘴角,却透出有所收获的欣喜。吴伟的《樵夫图》则描绘樵夫刚刚打了两担柴,正担柴走下山坡。山石树木都在率意的挥洒中完成,颇有青藤白阳的动荡笔势,树叶像在风中翻飞。重担压弯了樵夫的腰身,但他白眼向天,有傲睨万物的神态。
马远款《山林归樵图》,从用笔风格上看,应是明代浙派画家的作品。画中山崖壁立,嶙峋奇峻,衰草点点,藤蔓披拂。几株老树在绝壁之上坚强生长,枝条弯曲回旋,瘦硬如屈铁。两位樵夫肩负柴薪,相携而归,他们虽肩负重担,弯腰而行,行走间歇还在相向交谈,既有收获的喜悦,也有劳作一天后归家的安逸。
这些渔樵作为劳动者,就是山水中的画眼。当许多文人画家热衷于描绘隐逸高士时,也有丹青妙手为渔夫和樵夫塑形。他们是另一种高士,脚上沾满泥土,心中没有尘滓,和自然融合得没有间隙,在风中浪中踏实而恬静地生活。
工商
市集不仅是货物集散地,更是知识与创新的发酵场。商人虽曾屈居“四民之末”,却悄然重塑着文明的形态与边界,为封闭的农耕社会注入开放的活力基因。他们肩挑货担,打破地域限制,让稻米与丝绸化为流动的财富,使蜀锦遇见胡琴,让徽墨邂逅滇茶,催化出多元文化的交融共生。工匠在器物中凝聚对美的永恒追求,以精益求精的匠心,制造各种器具物事,为人们带来生活的便利和美的享受。
宋代画家张择端名作《清明上河图》中。虹桥下漕船穿梭,大街上店铺林立,街边小贩的食摊腾起热气,脚夫们推着独轮车匆匆而过。张择端以散点透视法构建市井长卷,连肉铺悬挂的肉类、药铺招牌的字迹都清晰可辨。画中商人或议价、或记账、或招揽顾客,生动展现了宋代市集的繁荣景象。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而赋予其活力的主要是工商业者。
李嵩的《货郎图》则是宋代市井生活的微缩景观。货郎挑着货担,满载着风车、拨浪鼓、胭脂盒等各种玩具和日用杂货。一群孩子架不住各种好玩商品的诱惑,高兴地跑向跟前,缠着大人要这要那。画家精细描绘货担里琳琅满目的小商品,生动表现出它们对烂漫儿童的吸引力,将商业活动转化成了充满温情的生活叙事。
这种表现市井风情的长卷在后世层出不穷,明代仇英仿照张择端图式,重新创作的《清明上河图》,清代杨大章和谢遂分别创作的《仿宋院本金陵图》等,画中都描绘了大量的工商人物。而署名元代朱玉创作的《太平风会图》,则在长卷中不加背景,白描了470个人物,不仅有放猪牧羊的,还有卖吃食的、卖杂货的、卖笼屉的、卖筐的、卖药的、卖肉的、磨镜的,石匠在雕凿石料,木匠在锯木头,漆工在彩绘房梁……真是五行八作,形形色色,令人目不暇接。
清代画家徐扬的《姑苏繁华图》则更加恢弘,他以超过12米的长卷铺展苏州盛景,画中有各色人物1.2万余人,各色房屋建筑约2140余栋,各种桥梁50余座,各种客货船只400余只。在苏州的明山秀水中,河道迂曲,商船纷纭,酒楼、米行、钱庄、绸缎行、猪肉行、药店、杂货店鳞次栉比,市井中一片繁华景象。店铺老板们有的站在柜台后,神情专注地与顾客交谈,展示商品;有的在店内指挥伙计整理货物,安排生意。伙计们则忙碌地搬运货物、招呼顾客。街头巷尾的行商小贩们,有的挑着担子卖蔬菜花卉,还有的摆着小摊卖日用杂货,他们走街串巷,吆喝声仿佛能从画中传出,让人感受到他们为生活努力打拼的热情。画中,还有一群建筑工人正在盖房子,有的锯木头,有的顺着梯子往房顶运材料,有的在抹灰,有的在铺瓦片。可以想见,苏州城的千万广厦,都是这些人一砖一瓦修建起来的。
时光流逝,山河变迁,画中的石青石绿会褪色,劳动者弯腰的弧度、忙碌的姿态,却在丹青里获得永生。千年之后,我们依然能在墨色深处,听见祖先劳动时的心跳,触摸到文明传承的温度,提醒着我们:那些躬身劳作的身影,永远是人类最美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