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起父亲在蒸汽机车前擦拭仪表的背影，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抚过铸铁部件，仿佛在触摸某种不可折损的筋骨。四十年审计生涯，退休后担任人民陪审员的经历，让我懂得“认真做事、诚信做人、自尊自爱”这十二字家训，恰如铁道钢轨般承载着生命的重量。

一、认真做事：铁轨上的刻度

那年盛夏的造林项目审计，老林场长信誓旦旦保证千亩林地无差错。我们三人踏着没膝的野草，用铅笔在账本上逐棵标记。烈日将算盘珠子晒得烫手，衬衫在后背凝出盐霜，七轮清点后数字定格在793棵——比账面少7棵。老场长递来凉茶时叹道：“你们这劲头，跟我父亲当年检修道钉一个样。”

这让我记起父亲的行车日志：作为火车司机，每次出车前，他都会用游标卡尺测量轮缘厚度，误差控制在0.05毫米以内。有次我问他：“火车跑起来地动山摇，这点误差重要吗？”他指着绵延的铁轨说：“孩子你看，千里铁道就是由无数个半毫米连成的。”后来我审计时总带着他的卡尺，那些跳动的数字在我眼里都成了铁轨的延伸——该直处不可曲，该平处不能倾。

二、诚信做人：枕木间的准绳

九十年代初审计乡镇企业，某企业负责人找到审计组，要求“灵活处理账目”。我翻出政策文件，指着条文说：“国家定的红线，半毫米都不能退让。”对方此后再也不提越界之事。多年后偶遇，他感慨：“当年觉得你年轻、‘不懂事’，现在经历市场淘沙，才懂规矩才是真章法。”

退休后，我担任了法院的人民陪审员。一次陪审酒驾案件，被告人酒精含量超标0.8mg/100ml。被告人悔过时声泪俱下：“我是初犯，未造成实际损害。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啊。”我翻着检测报告说：“法律不是松紧带，但量刑时会考量具体情节。”审判长最终判处缓刑，宣判后对我说：“您让我想起老铁路人——既守得住道钉间距，又懂得在冻土区垫软木屑。”

三、自尊自爱：道砟里的光芒

初到审计局时，有老同事自嘲是“冷衙门里的算盘珠子”。我却在账册堆里寻得光亮：某次进驻企业审计，对方财务总监敲着计算器讥讽：“手工记账早该进博物馆。”我们硬是用三个月时间，从泛黄的票据中理清千万资金流向，用“老审计的刻度”赢得了对方的尊重。

父亲退休时，将用了三十年的检车锤交给我。如今这把锤子躺在书房，与我的审计底稿、陪审员聘书摆在一起。它们共同诉说着一个朴素的道理：尊严不是镀金的奖章，而是经年累月在规则刻度上磨出的包浆。就像铁轨上的锰钢，初时粗粝暗淡，历尽风霜后自会透出幽深的光泽。

前日路过铁道博物馆，看见父亲驾驶过的“建设型”蒸汽机车静静伫立。夕阳把火车机头和铁轨照得发亮。父亲干了一辈子火车司机，我也干了一辈子审计。想起这些年核对的账本、陪审的案卷，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就像根铁轨——经得住重压，守得住方向，走得久了，自然就磨出光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