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家风|杨钢:父爱的驼峰
北京日报客户端 | 作者 杨钢

2025-05-29 14:53


父亲1910年出生于山东冠县农民家庭,因从小受兄嫂虐待,便立志刻苦自学,尽早独立于社会。他后来考上了县里不收学费的师范学校,毕业后做了好几年小学老师。抗战前,他在赵健民、许梦侠等中共党员引导下,参加了反对国民党的斗争;七七事变后,父亲辞职投身革命。1949年2月,他从聊城解放区来到北平,长期在政法系统工作,直到离休。

父亲性情躁烈多虑,加上年轻时又干过小学教员,后多年工作在法院、检察院,所以我自1954年来到世上,就长期生活在他那严厉的道德教育中。我上初中时偷着吸烟,他气得浑身发抖,把桌上的暖瓶、茶具全砸了,一遍遍叹气:“从你爷爷起就不学吸烟呀!”

1970年6月,我们北京许多初中生分配到工厂上班。从这时起,父亲便常叮嘱我“不贪污、不乱搞男女关系”。我当时才16岁,认为“两不”之事与己无关,颇觉可笑。他却不厌其烦,讲了一辈子,因此使我对个中道理铭诸肺腑。父亲认为,当一个人有迫切需要而一时缺乏监督时,做到“两不”很难,而一旦破戒,会成积习,早晚付出惨痛代价。

父亲对我的“道德圈养”在亲友中名噪一时。他的一位从事统战工作的多年好友同情我的窘况,向他打趣:“我每天都在相信95%的好人,你每天都在查找5%的坏人。孩子的教育可不属于你办案的范围呀!”父亲笑答的,是他偏爱的鲁迅的两句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1974年我在部队入党后,父亲很兴奋——我做好了充分思想准备,听他从此训导我怎样争优创先别松劲儿,没想到他只找我谈过两回,且话题出人意料:一次是我入党的当月,他让我永远感念两位入党介绍人。第二次是上世纪80年代末,他语重心长地说:“做人必须知恩图报。我们吃的大米白面全是共产党给的,没有毛主席,咱家住不进北京城!今后环境再复杂,无论别人说啥干啥,你都不要做对不起党的事。”

父亲狠抓我道德教养的同时,还一丝不苟地教我明白锲而不舍、学以修身的道理。在这方面,他耐心温和、循循善诱,像变了一个人,使我如坐春风,愉快温馨。例如,我上幼儿园大班时,就开始听他讲悬梁刺股、凿壁偷光的故事。1961年,我上小学前的一天下午,他带我从西单商场买了书包和文具后,对我说:“你一定要认真学习,读到大学毕业。爸爸供得起你。”我上小学四年级时,他为我开辟第二课堂,教我学会了使用四角号码字典、下象棋、打扑克牌和游泳。“文革”十年,我们这批只受过小学五年级正规教育的“70届初中生”没有自主报考大学资格。父亲便尽量帮我提高文化,比如和他一起背诵毛主席诗词、阅读《鲁迅全集》等我半懂不懂的图书、看完电影后命我写出观后感,还有见我羡慕同学拉小提琴,他陪我买琴,并托人找教琴老师……

1977年恢复了高考制度,父亲马上找到老师来家,每周为我恶补数学。我永远记得:两次高考失败后,我心灰意冷。一天晚上,我陪父亲到北京站送亲戚上火车。走在出站的坡行路上,他突然指着地面凸起的一条条防滑棱问:“它们为什么快被磨平了?”我答:“多年被人踩的。”他说:“只要反复走,困难的路就会越走越平。”那段时期,他怕我消沉得一蹶不振,专门讲过山东老家一位远房表叔的事:我幼时记得这位亲戚几次来京请父亲安排工作,最终未果。父亲说:表叔能力才干远胜于他,当年跟他参加革命后,业绩突出,坚持下来,大有可为。但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相持阶段”,他熬不住就回家种地了。这种前功尽弃的妥协者,老家不止一两位。当新中国成立时,他们后悔莫及。父亲强调:“选准目标,硬熬下去,舍得牺牲,绝不功亏一篑!”

我娶妻生子后,曾与父母多年同住。父亲见我工作生活较为踏实稳定,很少再耳提面命地对我训导。有一年,我因工作有些起色在家略显得意。他倚在床上,当着我老婆孩子的面突然问:“为什么不能贪污、乱搞男女关系呀?”我脱口而出:“得不偿失呗。”没想到他腾地站起来吼出6个字:“哪有得,只有失!”

父亲离世30多年了。他瘫痪后、失语前,最后一次对我的告诫是:“一生做到富不骄奢,穷不贪财,色不淫乱,喜不忘形,悲不自禁。”我觉着,这些话对自己的意义,就像支撑着荒漠中前行着的骆驼驼峰,里边储藏着父亲常年提供的精神营养,一旦发现我的灵魂陷入困顿,便条件反射般释放能量,在老人凝视下,滋养我继续走好71岁之后的人生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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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金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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