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开明书店1930年再版发行《再造》

当群花齐放的时候，司春的神，在花丛中徘徊着。

忽听得低低的赞叹声道：“好呀！灿烂的美满的花呀！”

司春的神，很满意地微笑道：“这是我底创作呀！……”

但不会儿，就有切切的怨声，从花间吐露道：“谁锁着我们呀？飞了吧！”

一瓣的花，翩翩地飞了。

……

司春的神醒悟道：“飞是她们底自由呀！但是创作也是我底自由，永久的完全，是不能有的；继续的创作，是不可无的呀！”

这首诗名叫《再造》，是民国著名诗人刘大白的诗集《再造》一书开篇第一首。

1929年的厚白诗页

这首诗歌颂了春天，而我恰好在这个春天与它相遇。窗外，春雨裹挟着隆隆春雷，阳台上的花儿正奇幻般地绽放，恰似我读诗时翩然起飞的思绪。

作者借诗歌写花儿向往自由，司春的神不仅让花儿自由地飞，在风声、雨声和流水声送尽落花时，鸟儿用歌声慰勉司春的神，再造，再造花儿。

这首诗写得雅致有趣，有童话般的韵味，让读者在伤感花落花飞的时候，感到春天年年会到，花儿还会再开。

但花儿可再开，人生的春天却仅有一次——这或许是作者对年轻人的青春劝勉。

如今春回大地，作为人生已入“秋天”的成年人，我亦想借诗中司春之神的意象劝慰：春时匆匆，望多珍惜。

读到此时，我明白了作者为什么要把这首诗放在第一首，并且将诗名《再造》用作诗集的书名。

这是我收藏的出版时间最早的一本诗集，初版于1929年。全书分为“再造之群六十二首”“泪痕之群一百四十一首”“花间的露珠之群十二首”和“流萤之群十首”四个部分。

1929年出版，1930年再版的《再造》一书，到底长什么样？我想绝大多数人可能没见过，这是刘大白先生的个人诗集，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我也是在惊蛰时节才遇到，它像一道闪电走进了我的视野。

对于这么一本跨越近百年的诗集，让我感兴趣的并不是作者刘大白是鲁迅的同乡友人，而是这本书尽管是一副“老态”，还卷了边，但内页的纸张并没有虫蛀，字里行间满是芳草缤纷、山花烂漫，颇有春天的味道。而且诗集的末尾有“刘大白印”的红印章，意思是不得翻印，可见当时已有版权意识，刘大白的红印就是最好的印证了。

在当时的出版制作条件下，这本诗集的纸张那么厚那么白，制作堪称精良，但书价却不贵，实价仅“大洋七角”。当时的大洋还有“角”的单位，如今的人可能都没听说过，因此格外有趣。

空白处的读者抄录

刘大白的诗很出名，最出名的应该是《邮吻》，写得浪漫之极：

我不是不能用指头撕，

我不是不能用剪刀儿剖，

祇是缓缓地

轻轻地

很仔细地挑开了紫色的信唇；

我知道这信唇里面，

藏着她秘密的一吻。

……

这是一首情诗。通过书信传情，曾是中国人表达爱情的典型方式，不过这种浪漫的传情方式如今已逐渐被微信等新兴媒介取代。当然，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传递爱情，都是值得歌颂的。因此，读到刘大白的诗，我有种跨越千山万水、跨越时代的情感共鸣。

在翻阅诗集的时候，我还被诗歌旁边的那些手写字体吸引住了，仿佛黑夜里有人打开手电筒，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光亮。

诗集内页有人将一首名叫《新囚的哀求》的新诗抄录在诗句旁边的空白处，是繁体字，并且是竖抄，注明“录自《时代》有恒著 上海南华书局出版”。

那些字笔力雄健，推测是《再造》首位读者所抄。这位喜爱现代诗的读者购书后，将诗句誊写于书页之上：

月光透进铁窗洒在我面上

悲哀从深处出来爬在心头

我从梦中醒来听远处钟声颤抖

寂寞的密网里想起新囚的哀求……

这样的一首诗，也只有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才有。诗很长，填满了那一页的空白处。抄录者应该颇有寻求革命道路的意思，这也是当时的有为青年的共同理想。当然，这本书不止一个人读过。

诗集还收录了刘大白在1922年1月31日写的《春底消息》一诗，结尾一节写到梅花迎春，“梅花说：‘挡不住的，她是不怕冷的哪！不信呵，我怎地在严寒中放了呢？’”也许是引起了读者的共鸣，有一位读者在诗旁用简体字写下了对梅花的感想：严冬驾到，狂风怒号，百花残败，唯有梅花，依然娇健，凌霜傲雪，迎来春光。

这是简体字对繁体诗的呼应！看到这样的呼应，让我仿佛看到春光绽放在梅枝上。

在书的封底，有一行写得非常优雅的字：少年维特的烦恼。

因为时间太久，字迹已模糊不清。

猜想读诗者、抄诗者应该都是年轻人。他们当时是不是也有少年维特之烦恼呢？

诗意点亮的人生

刘大白先生写诗很勤奋，有时候在车上也写诗。我在想当时的车速一定很慢，慢到什么程度呢？他可以在车上创作一首诗。

作者每写一首诗都标注了写作时间、地点，宛如书写日记，足见前辈是位认真的诗人。他在杭州期间写的最多，如果刘大白先生现在去杭州，肯定会惊艳于杭州的巨大变化，会写出更多赞美杭州的诗句。

我年轻时热爱读诗，也练习着写诗。青春易逝，人亦会老，唯有诗歌和艺术能把青春的美好留在作品中、诗句里。

如今的网络时代，诗歌已不再盛行，但我觉得能够静下心来读一本诗集，也是一种生活享受。这就像读金庸的小说，你不一定要懂武功招式，但你需怀揣侠义之心；读诗亦如是，你不一定要会写诗，却可以葆有诗心，让自己的人生多一点诗意。

有了诗意，平凡的日子也会自带光芒。

我想，这便是我读《再造》诗集的一点心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