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南平原上，有一处至今犹存的地道，被称作电影《地道战》的另一个版本。这处地道的入口位于大兴区庞各庄镇王场村一座院落，院门口的牌匾上写着“北京王场村地道遗址博物馆”。院落坐北朝南，东边和南边是大片麦田，西边和北边是大片油菜花田。也就是说，这座建在遗址上的博物馆不在村内，而是在村外东北边的田地里。工作人员解释，抗战时期，村里民居分散，李焕章一家就住在这里。

李焕章是个技艺高超的木匠，也是王场村修地道的能人。这座按照修旧如旧原则复建的院落即为李焕章故居，地道遗存就在房舍西侧。

巧木匠暗修地道

地道遗址所在的庭院里，国槐、榆树和白杨树枝叶婆娑。耐人寻味的是，院落以东的村路旁边，兀立着一排高大粗壮的白杨树，使人联想到茅盾的散文名篇《白杨礼赞》。我读这篇散文时，曾经深为白杨树质朴、坚强、不屈不挠的品格所感动，而白杨树所象征的坚持抗战的北方农民，刚好与李焕章的身份和事迹相契合。

清光绪年间，这座庭院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菜园，李焕章的祖辈在这里种菜。李家有进宫腰牌，种植的黄瓜、勺瓜、萝卜等蔬菜专供皇宫。菜园面积20亩，规模不小。为了便于灌溉，李家在菜园里挖了一口井。现在，庭院里有两口相邻的井，一口是新挖的，为体验地道出口；另一口架着辘轳和井绳的，就是李家的老井。另外，李家还在菜园里搭建了一个半地下的窝棚，既可居住，亦可储物。村民打趣说，李焕章挖地道的灵感，也许与这个半地下窝棚有关。

1936年，李焕章24岁时，与祖父、父亲等家人由礼贤镇龙头村迁至庞各庄镇王场村，在祖辈曾经种菜的地方盖了5间土坯房，从此落地生根。2021年，当李焕章家的地道在大兴区例行文物排查中被发现时，李家老宅早已房倒屋塌。“连屋顶都没有了，只剩下残垣断壁。”工作人员说。现在，庭院里的那一排房屋是根据李焕章之子的回忆重建的，格局、颜色乃至每一个细节，都最大限度地再现了老屋原貌。

那么，李焕章挖掘地道的动因是什么？为什么能成功呢？其一，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富有爱国情怀，属于抗战积极分子。在血雨腥风的抗日战争中，李焕章的家是我党县区干部藏身的堡垒户，他经常舍生忘死地掩护平南敌工部的同志，时任平南县委书记的苏玉振、敌工部长徐溅等，都曾在他家藏身，并在他的全力协助下进行抗日活动。其二，自幼学艺，木匠活儿做得好，并且把木工手艺派上了用场。李焕章将地道口设计成一个巧妙的机关，可以在推拉之间实现快速隐蔽。其三，胆大心细，吃苦耐劳，秘密挖掘地道就像愚公移山。李焕章家的地道，由入口、通道、出口及通气口等部分组成。入口位于东跨屋坐柜下面，出口在院落东北边一片人迹罕至的坟地，通气口在院中隐蔽处。地道入口与出口之间，直线距离大约700米。以简陋的工具挖掘这样的地道，并将挖出的土妥善处理，若非智力、体力、耐力兼备，根本无法做到。

地道遗存成为文物后，庭院内新修了一段长约20多米的体验地道，入口位置曾经是李焕章家的猪圈，出口设计成了水井造型。这段地道的内部比较高，体验者在里面可以顺畅行走。

沙土地弊中有利

王场村地道的成功挖掘，固然与李焕章的自身条件有关，也与相对有利的外部环境有关。其一，王场村位于加禄垡村、龙头村、西沙窝村三村交界地带，日伪势力比较薄弱，管控相对松弛，从而使李焕章有机会进行挖掘作业。其二，李焕章家的院落地处村外，西南边有一条小河与村子相隔，北边和东边均有很深的壕沟，东西两边还有茂密的树林，地理位置偏僻。此外，东边的树林旁边还有一大片坟地，人迹罕至。因而，李焕章在自家院子里挖掘地道，很难被人察觉。

当然，不利条件也有。王场村地处永定河冲积平原，地表为沙质土壤，松软的沙地在阳光下闪烁着颗粒状的金光，仿佛蒙上了一层金子，当地人称之为“蒙金土”。在蒙金土地带挖掘地道，必须穿过沙土层和胶泥层，难度不小。而且，地下水位高，有些地方挖到一米多深就可能渗水。正是蒙金土地带的不利因素，使敌人放松了警惕。他们认为，在这种地方挖地道简直不可思议。敌人的疏于防范，使挖掘作业顺利进行。弊中有利，不利因素中产生了有利因素，此乃辩证法的妙处。

挖掘成的地道分为上下两层，上层距离地面约3米，长约100米，通往西北方向的沙窝村；下层距离地面约5米，长约700米，通往东北方向一片荒凉的坟地。从剖面看，地道上窄下宽，顶部呈弧形，高约1.5米，宽约1米，成年人可以在地道内猫腰行进，宽度可容两人侧身通过。当时，这种地道比地洞先进得多。

在地道产生之前，平南地区县区领导及抗日军民藏身的地方叫地洞，即村民家的白菜窖和白薯窖。因为那种地洞很像青蛙过冬避寒的小窠，所以被称作“蛤蟆蹲”。每当遇到日伪军“清剿”等紧急情况，蛤蟆蹲便成了避难所。这种平南地区司空见惯的蛤蟆蹲，就是地道的雏形。

1943年8月，霸东苇塘会议后，平南地区学习十分区米南庄地道的建设经验，发动党员、民兵和群众，开始尝试挖掘地道，随后展开了大规模挖掘地道的群众运动。到1945年青纱帐时节，地道已辐射至榆垡、礼贤、庞各庄等大部分地区。王场村的地道，正是李焕章按照党组织的指示，在这一时期挖掘形成的。当时的地道分为两种，公开的和秘密的。公开的地道用于作战，普通军民大都知道；秘密地道专供县区领导办公和开会，鲜为人知。王场村的地道属于后者。

随着形势的发展，平南地区家家户户的蛤蟆蹲连接起来，形成了四通八达的地下交通网络，由被动防御转变成了主动进攻，既能藏，又能走，还能打。

地道战克敌制胜

当年，位于平南腹地的王场村抗战形势复杂而严峻。所谓平南，是指北平以南、永定河以北、平汉铁路以东、北宁铁路以西的三角地区，西侧的平汉铁路和东侧的北宁铁路是日军运输兵力和军用物资的大动脉，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七七事变”以后，平汉、北宁铁路沿线及南苑地区驻扎大批日伪军。而且，庞各庄、榆垡、黄村、青云店、采育、礼贤、旧州、白家务等重镇和大村均建立了日伪军据点，大约有一百多个据点分布在平南地区。

那时，这一带属于晋察冀边区冀中第十军分区平南敌后抗日根据地，处于平、津、保三角地带的北部“顶角”区域。由于日伪军经常气势汹汹地“清乡”、“剿匪”，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隐蔽作战至关重要，而平原不同于山区，没有游击战的天然条件。于是，地道应运而生。

在地道遗址博物馆的庭院里，有一圈环绕屋舍的木栈道，栈道旁边的若干展板上是王场村和平南地区抗战地道的介绍。随着地道的改进，平南地区的地道形式也变得多种多样。比如，南顿垡的“口”字形地道、加禄垡的“田”字形地道、东梨园的“井”字形地道等，都是因地制宜修建的。南顿垡、加禄垡、东宋各庄等村还拓展了地下空间，修筑了作战堡垒，战斗力大大增强。

据史料记载，平南地区地道形式最灵活多样的是米南庄。地处雄县米家务镇的米南庄村，当时属于冀中二联县，冀中第十军分区驻地就在米家务镇。他们根据村庄的地形，在地下以地道将全村主要街道连接了起来。进入洞口一段距离后，向下挖一米多，然后向前挖一米多，再向上挖，形成“凹”字形。地道口安装了防烟、防火、防毒、防水的特殊装置，即使敌人发现也无计可施。假如敌人钻进地道，可以通过中间垂直立壁上的枪眼，观察敌人的一举一动，并择机消灭。地道里还有“陷坑”，一旦敌人跌入，便无法逃脱。另外，地道与地面建筑物的烟囱相通，解决了换气；地道与水井相通，解决了水源。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米南庄地道与地面建筑物及特殊地形相结合，凡能修筑作战工事的地方，均设置了射击孔和掩体。墙头、屋顶、犄角旮旯、村内村外，到处隐蔽着与地道相通的火力点、拉雷孔和瞭望孔，整个村庄俨然一座立体战斗堡垒。那情形，简直是经典老电影《地道战》的翻版。

因为见证了平南军民英勇抗击日寇的历史，那些令日伪军闻风丧胆的地道成了平南红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王场村地道是唯一保存完好的平南地区抗战期间的地道。现在，位于李焕章故居的地道遗址已成为京南红色教育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