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威廉斯:自我经验的挖掘者
北京日报 | 作者 李伟东

2025-06-30 16:05 语音播报

京报读书
进入
京报读书
看更多
+ 订阅

《欲望号街车》剧照

美国剧评家、传记作家约翰·拉尔撰写的《身体的疯狂朝圣:田纳西·威廉斯传》共十章,用六十余万字讲述了戏剧大师的一生。该书以田纳西·威廉斯的书信、日记、童年逸事等材料为基础,深入挖掘了威廉斯的情感和精神世界,对其心灵地图重新进行了描绘和解读。传记全面呈现了威廉斯不断勤奋创作的天才形象,深入揭示了他通过挖掘心灵经验获得灵感的创作方法,生动描述了威廉斯在不断逃离内心黑暗中完成自我救赎的跌宕人生。在写法上,作者时述时评,把这本大部头传记做成了宏大的人物解剖和专访。

作为救赎之道的写作

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田纳西·威廉斯在百老汇活跃四十余年,鼎盛期维持二十多年。作为一个少见的天才剧作家、美国三大戏剧家之一,威廉斯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一生创作六十余部话剧,两次获得普利策奖,多次获得美国戏剧大奖。能取得如此成就,除作家自身的天才之外,勤奋是最重要的因素。

传记显示,勤奋工作就是威廉斯生活的目的,每天最好从打字开始。无论是情感出现困扰,还是剧本演出反响不满意,他都会回到写作中寻求力量。对威廉斯而言,写作是他能想象到的最根本的救赎之道,新作品中才有他人生的新希望。威廉斯对工作的热爱甚至连他的精神分析医师都无法战胜。1957年,按照精神分析师的安排,威廉斯要连续进行3个月的治疗,断绝一切工作和社会生活。很快,威廉斯厌倦了不工作状态,“他开始欺骗自己的大夫,每天早晨4点起床敲几个小时的字,然后觉得自己精力充沛”。

威廉斯勤奋写作的内在动力还在于他对自己作家名声的珍惜。作者说,他一直在受一种执念的驱使,害怕自我重复和被人忽视。为此,在作品中,他不断追求风格和形象的变化。早期注重抒情的作品成功之后,其后的《皇家大道》则呈现了一种反传统色彩的戏剧杂糅,介于寓言与抗议剧之间。此后的作品《去夏突至》文体更趋于怪诞。在自己最后一部百老汇成功之作《鬣蜥之夜》中,威廉斯塑造了一种新的女主人公类型,借助此剧和人物形象,“他发展了一套在东西方道德之间运行自如的综合体系……这是对人类精神不可战胜的肯定”,“剧本带有一种全新的、近乎交响乐般的情调”。

对自己作品不断的改写和完善也是威廉斯勤奋的一个标志。名剧《欲望号街车》《琴仙下凡》《皇家大道》《热铁皮屋顶上的猫》都是反复酝酿的成果。为了完善作品,威廉斯还广泛听取意见。导演卡赞对他作品的修改多有建议,他与卡赞的合作深为艺术史称道,传记作者说:“卡赞的热情和勇气为威廉斯提供了一张安全网,鼓励这位提心吊胆的剧作家创作超越自我的作品。”

自传式创作方式

传记作者指出,威廉斯被称为美国最具自传性的剧作家。“他的剧作就是他的情感自传,是他内心突变的快照。”田纳西·威廉斯也自称:非“我自己内心写照”的戏不写。

威廉斯有意识反观自省,积极从人生经验中开出花朵,通过对自己生活的内向观察和领悟,不断积累素材,从中升华出值得用艺术表现的生命问题。威廉斯这种把生活的原始素材转化为戏剧元素的方法,不但支持了他自己的创作,而且作为一种值得学习的方法论,受到了其他作家的肯定和借鉴。与他同时代的另一个重要作家英奇的写作,就受到威廉斯的影响,以他为引路人。

借助自己的文学才能,威廉斯的故事讲述中有深度的自我卷入。威廉斯剧中的多个主要人物都能发现他自己的影子。比如因为家庭出身和成长经历的影响,威廉斯一生缺乏安全感,《欲望号街车》中的布兰奇的心理状态即多有作家生命体验的投射——渴望获得拥抱的安全感,以及释放可怕的孤独感。又如,《玫瑰纹身》中主人公禁欲的家庭环境和情感对象的缺席,即是作家自己经历的投影。“在《皇家大道》探索的自传性困惑中最深刻的困惑,是伟大和善良之间的冲突”,此剧更是威廉斯激荡的内心风云变幻的写照。《鬣蜥之夜》则探索了如何在绝望中生存并生活下去,其中的轮椅诗人农诺来自他关于外祖父的记忆。

对威廉斯来说,通过反省人生经验完成的写作还是一种心灵净化。把人生经历转化为舞台艺术,剧作家借此获得独特的解脱,《去夏突至》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该剧是一种“自传式的消解,消解了威廉斯对姐姐罗丝的悲伤和内疚”。“他的剧本,在某种意义上,都在尝试赎罪,努力补偿罗丝,他将她升华为一个文学主题,一次祈祷,一种天使般的内在,一种所有勇敢的鲜为人知的灵魂的象征。”

自我救赎与人格怪癖的纠缠

威廉斯是一个羞怯、冷漠和脆弱的人。如传记作者所说,无论戏里还是戏外,歇斯底里都是威廉斯典型的风格。这种独特人格的形成与他的童年生活有关。

威廉斯成长于物质和情感上双重贫困的家庭。他的母亲刻板禁欲,严重缺乏细腻的情感;父亲基本上是一个缺席的人,崇尚天涯流浪和游走。作为一个典型的南方女人,他的母亲漂亮、虔诚,语言能力强悍。而他的父亲心胸狭窄,脾气暴躁,令人恐惧。这样的成长环境带来的是压抑和绝望,逐渐形成作家备受困扰的内心世界。威廉斯早期名剧《玻璃动物园》中表现的缺席感和渴求感,恰是他自身情感需求的反映。

这种童年期形成的信任缺乏和不安全感一直伴随威廉斯终生,在《琴仙下凡》中表现为永远无法驻足的无腿鸟形象:“你知道有种没有腿的鸟,它不能轻轻停留在任何东西上,一辈子只能在空中展翅飞翔。”这种伴随终身的不稳定感导致他无法承担深刻的亲密关系,他几乎对所有的情人和朋友都不忠诚。此外,他对姐姐的冷漠和最后的悔悟、对弟弟的绝情以至于最后将其从遗嘱中除名,都反映了作家独特的人格特质。

威廉斯人际上的冷漠在工作关系中也有体现。他与卡赞的合作关系终结就很令人遗憾。1960年,卡赞放弃执导威廉斯的《调整时期》,“结束了20世纪美国戏剧史上最重要的合作”。这个事件可以追溯到此前《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一剧的演出。当时戏剧评论界有一种说法,认为是卡赞的导演破坏了威廉斯作品诗意的完整。而威廉斯对此的闪烁其词则助长了大家的误解。“威廉斯艺术上的虚荣心使他无法向公众或自己承认卡赞的才能对他的作品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田纳西·威廉斯无疑是伟大的作家,成就卓著,影响深远。通过自己作品在世界范围内不断的演出,威廉斯实现了自己最终的戏剧追求——用美来救赎沉浸于痛苦和羞耻之中的生命。但人是复杂的,人性更深不可测。因此,无论从这部传记中我们了解到多少他的软弱和不堪,都不能降低威廉斯作为一个剧作家的伟大声名。

(作者系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编辑:王琼

打开APP阅读全文
APP内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