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有些人的年龄是笔糊涂账,忽大忽小,尤其是贾宝玉。
故事开头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说到贾宝玉时,是“如今长了七八岁”。之后,林黛玉进荣国府,见到贾宝玉时,二人都还年幼,一个七八岁,一个六七岁。然而第五回,贾宝玉在秦氏房中午睡,做一“性梦”后,与袭人初试云雨情, 一下子进入青春期了——按照中医的说法,男子十六而精通。此时的贾宝玉应该十六岁了。袭人比宝玉大两岁,应该是十八岁。薛宝钗这时已经住进梨香院,比宝玉、黛玉“年岁虽大不多”,那么至少也大一岁吧,应该是十七岁了。
宝玉神游太虚幻境是在春天。接着,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凤姐接见刘姥姥时,一身冬装,手里拿着手炉,说明已是冬天。然后秦氏生病,未到春天而逝。办完丧事,元妃省亲的事有了确切消息。荣国府大兴土木,修建省亲别墅。“又不知历几何时,这日贾珍等人来回贾政:园内工程俱已告竣”。贾政率人进园,只见“佳木葱茏,奇花闪烁”,俨然是盛夏景象。偌大工程,岂是半年能告竣的?且不认真计算,就算是半年。然后圣旨下,省亲之日准在“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这时距秦氏丧事已是一年,距宝玉在秦氏房中午睡已过了两年。如此算来宝玉应是十八岁。可是不然:正月十五元妃省亲,正月二十一给薛宝钗过十五岁生日。薛宝钗十五岁,那么贾宝玉就应该是十四岁了!十四岁的男孩两年前就有了成人的性意识,就能“初试云雨”,这早熟得也太离谱儿了吧!
宝玉的年龄还有一个可参照的,那就是袭人的岁数。第五回交代了,袭人比宝玉大两岁。这会儿袭人多大?元妃省亲之后就过年。宝玉私自出门,去了花袭人家看见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少女,后来问袭人那女孩子是谁,袭人说是她两姨妹子,今年十七岁了,明年出嫁。妹妹十七,姐姐自然大于十七,说十七八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小两岁的宝玉就应该十五六吧?然而在作者的笔下,贾宝玉的年龄还更小。住进大观园后,宝玉百无聊赖,写了几首即事诗,外面一些势力之人,“见荣国府十二三岁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第二十四回,宝玉说贾芸“倒像我的儿子”。脂砚斋批道:“何尝是十二三岁小孩语?”脂砚斋竟然也认为此时的宝玉十二三岁!
第二十五回,凤姐宝玉姊弟俩逢五鬼,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前来解救,要来宝玉落草时随带的那块玉,擎在掌上,长叹一声道:“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三载矣!”宝玉到底还是十三岁。那么他初试云雨情时究竟多大?十一岁?
好,就算宝玉中魇魔法时是十三岁。他病好了之后已经进入夏天。接着是金钏儿跳井、他被父亲责打。秋天,结海棠社,题菊花诗,吃螃蟹。九月底,薛蟠被柳湘莲痛打,十月十四日,薛蟠出门做买卖。然后是下雪咏红梅,元宵开夜宴,过了正月,“时届孟春,黛玉又犯了咳嗽”,至此,整整过了一年。按说贾宝玉应该是十四岁了吧。不对,十六岁了。第四十九回:“此时大观园中比先更热闹了多少。李纨为首,余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再添上凤姐儿和宝玉,一共十三个。叙起年庚,除李纨年纪最长,他十二个人皆不过十五六七岁。”——十三个人里,除去李纨,其余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十五岁。已知凤姐、迎春、宝钗岁稍大,探春、黛玉和宝琴年龄稍小。居于中间、不大不小的,就是贾宝玉。按作者的意思,宝玉此时已然十六岁。也就是说,在一年之内他忽然长了三岁!
可是到第五十六回,宝玉的年龄又回到十三岁了。在此回,江南甄家家眷进京,遣人来送礼请安。贾母问甄府家的四个女人甄宝玉几岁了,回答说:“今年十三岁。”贾母叫来贾宝玉,甄府家的四个女人一见,忙起身笑道:“吓了我们一跳,还只道是我们的宝玉也进了京了呢。”既然两个宝玉一模一样,甄宝玉十三岁,贾宝玉自然也是十三岁!
窃以为,贾宝玉年龄的混乱,是编辑的疏忽失当造成的。曹雪芹不是《红楼梦》的原作者。在他接手编辑之前,已经有了一部完整的《石头记》初稿。曹雪芹在修改调整故事结构的过程中,打乱了原来的叙事顺序,也删掉了一些情节。这样,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衔接不顺和“接不上榫”的现象。
贾宝玉年龄的混乱也再次说明:曹雪芹不是贾宝玉的原型。换言之,《红楼梦》讲的不是曹雪芹所经历的故事。您想啊:像曹雪芹这样的天才,能记住许多细腻的往事,却不记得自己重要的“第一次”发生的时间?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