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单,旧时称谓,今天走进剧场的观众常习惯称呼为说明书。其实戏单的叫法古来有之,自打皮黄喧嚣于舞台,戏园子为了让观剧者在看戏前对戏码有个大致了解,比如挂头牌的是金少山还是谭鑫培,上演本剧的戏班子是“四喜班”还是“富连成”,甚至明确时间地点,如“宣统二年正月初十日”“前门外大栅栏西头路北广德楼”等等……差不多都需先备下简单的文字示人,天长日久便有了“戏单”的概念,也成为了观剧者预先了解一出戏时不可缺少的“佐料”,日久天长也更有众多票友养成了收藏戏单的习惯,一如集邮,成为嗜好,每每翻阅戏单,那时那景,别有一番情趣。
提及老戏单,当自梨园起。旧时梨园界的戏单很是简朴,不定是什么颜色的纸张,单张单面,不求规矩,隶楷杂用,雕版印制。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剧场演出所配用的戏单才过渡到了活字印刷。
清乾隆五十五年,四大徽班进京,名优辈出,戏园满座。皇上爱听戏,皇亲爱捧场,但是又瞧不起伶人,认为唱戏的地位卑微,上不了场面,所以那时有名气的戏园子都分布于外城,即前门外大街,如广和楼、天乐茶园(后改为大众剧场,成为北京风雷京剧团的演出场所)、华乐戏院、三庆戏院等七家。进入民国,皇上倒了,京剧依存,后来在内城便陆续有了吉祥戏院、长安戏院、新新大戏院(1950年改为首都电影院,是新中国成立后的首家国营电影院),截止到1948年,北平有十家戏院。
旧时戏园子卖票主要是以零售为主,坐儿是否卖的好,不仅靠头牌的名气,也得靠吆喝,比如在报纸上登广告,再有就是印制散发戏单,预告戏班子档期。自民国起,戏单逐渐成为了一种文化,收藏戏单者日盛,笔者就认识几位老先生,不仅爱听戏,而且热衷收藏旧京老戏单,沉醉痴迷。
旧京老戏单流传下来的并不多,不啻凤毛麟角,如今去潘家园市场,若想淘张雕版老戏单犹如海底捞针,出现之概率,恐怕比1980版的猴票还要少。主要原因是那个时期梨园行的戏单乃雕版印制,印量少,虽然铅字印刷早已普遍应用,但戏院老板为降低成本,不大可能去印厂做大量印刷;而且演员可能随时随地会由于种种情况而发生变化,如人事变故或是身体有病等,若采用雕版印刷,便可随时更换人名或时间地点,只需随手更换其中的一个木条并加以重刻,随后做拼版印制即可,底儿厚的剧社甚至还有专门的刻字师傅。
在我们的生活中,收藏物件的种类洋洋大观,千奇百怪,收藏戏单者也同样是成千盈百,数不胜数。尤为可贵的是,在京城专门有不少人独钟于收藏北京人艺的戏单,为寻觅一张戏单,风来雨去,辛苦淘换。有朋来访,主人翻出一堆纸片儿,奇品共赏,触摸历史年华,人物风情,轶闻掌故,津津乐道,如数家珍,可谓苦得其所,乐在其中。
笔者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工作多年,有收藏戏单的爱好,月积年累,几乎将剧院演出剧目的戏单全部收齐,忝为半个“戏单收藏家”。北京人艺演剧三百部,而对于戏单,真正让人能感受到其中乐趣的还是“文革”前十七年的“老戏单”。戏单虽小,但封面的设计及文字内容简洁质朴,生动活泼,情趣高雅,一戏一格,有味道,有文化,有价值,是对剧院演出史的浓缩,体现了北京人艺在那个时期的种种特点。北京人艺的老戏单一戏一格,千姿百态,内容丰富,均各有特色。姑且试举几例为证。
1958年演出的《茶馆》戏单,封面由老舍题写剧名,封面设计仿线装书风格,但是确多有不同的颜色,原因是演员会经常出现变更,为了及时做更正,所以每次印量少,这样变会发生多次印刷。想当年,一些小印厂在调制油墨和追色样上差强人意,故造成每次印一批戏单,封面的颜色均有差异。而这种颜色上的差异,正像是邮票中的错票,恰恰又具有了收藏的价值。
话剧《茶馆》多种封面戏单
《蔡文姬》的戏单封面同样是仿线装书,但在内页里则以竖排繁体登载了蔡文姬《胡笳十八拍》全文,并印制了画家叶浅予的人物速写。而在2001年重拍此剧时,戏单中则以拉页的形式附上了南宋李唐所画的《文姬归汉图》,雍容雅致,难得一见。今日忆即,两版《蔡文姬》的戏单均弥足珍贵。“广陵散绝”,永不复来矣。
《枯木逢春》的封面为木刻风格。此剧所展示的背景是1958年6月江西省的余江县,经过多方治理,终于消灭了困扰百姓多年的血吸虫病。毛泽东异为激动,彻夜未眠,以诗人特有的浪漫写下了诗词《送瘟神二首》。而《枯木逢春》的戏单中则登载了毛泽东手书的这两首诗。
《枯木逢春》戏单
《枯木逢春》内页登载毛泽东诗词《送瘟神二首》
戏单作为整体演出的一部分,从字里行间均可透露出种种细节。在《虎符》戏单中印有五条通往四九城的沿途停车站点,在当年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趣事。有些戏码演出时间长,往往散场已是深更半夜,剧院充分考虑到让观众宽心看戏,大可不必为夜迟归家担忧,于是联系了公交汽车公司。戏散,走出首都剧场,你就看吧,寂静的夜霎时被喧嚣的人声和汽车的马达声所划破,原来剧场前早已经等候着十几辆公共汽车,观众只需“按图索骥”,免费坐车。想想此时此景挺是浪漫,不管是夜色晴朗还是雨雪交加,您看戏后大可踏踏实实地回家,简直是一出“风雪夜归人”。此事看似不大,但表明剧院的心里装有观众,足显人文关怀。
《虎符》戏单
《虎符》戏单中标明的汽车路线停车点
《丹心谱》乃“文革”结束不久后上演的一出名剧。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在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内会出现两版戏单,区别仅在于封面底部的演出单位,分别为北京话剧团和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其原因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简而言之,此剧首演时对外还称做北京话剧团,不足半月,北京市委正式恢复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称号,于是便有了前后两版之区别。这样的变化同样使此戏单极具收藏的价值。
关于戏单的话题还可讲出许多背后隐藏着的故事,篇幅有限,似可打住。有人会问,北京人艺的那些老戏单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在北京人艺的历史上向来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分工,舞台布景设计者(本身也是画家)自然担任戏单封面的设计,这样的好处是在对一个戏的主题阐释上不至于两张皮,可保持风格上的一致。于是戏单封面的设计者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显示出了各位别出心裁、独具匠心的大智慧。
来源:《老戏单旧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