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7-11 21:37
公元前106年初春的一天,黄云白日,山风凛冽,透骨生寒。年届五旬的汉武帝刘彻一行,在房山长沟的胜泉边停下了脚步。随行的,还有年近不惑的太史令司马迁。君臣一路风尘仆仆,从涿州下辖的涞水县独鹿山转过来,此时已然日向西斜。
“此处是何所在?”汉武帝问。
“启奏陛下,遒县鸣泽渚。”当地官员忙躬身回禀。
汉武帝闻言扭过脸来唤司马迁,“子长你看,春寒料峭,此地唯此一池甘泉水汽氤氲,汩汩而出。殊可一观。”
司马迁忙趋前俯身观瞧,但见脚下数丈之内,甘池里无数泉眼如鼎沸镬开。这一泓清水,好似水晶般澄净。水面上白汽蒸腾,暖意扑面。甘泉飞珠溅玉般流泻而出,宛转成溪,淙淙浅唱,径向东南……
现在,我就站在汉武帝和司马迁当年观泉的位置,凝望着这一鉴甘泉池。
自从《史记》有相关文字记载以来,这里的泉水就没有干涸过,从两千年前流到今天。你看那清亮亮的水波一起一伏,仿佛一个永动不息、活力偾张的生命体在一呼一吸。这会呼吸的宝地,怎能不爱煞人!
和我一起站在这块宝地上的,是房山区长沟泉水国家湿地公园的管委会主任李彬,一位土生土长的长沟人。他喝着甘池泉流出的水长大,生就一副结实硬朗的身板,圆圆的黑脸膛,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这位敦实憨厚的基层干部,一聊起家乡的山山水水,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更像是泉池里涌出的甘泉水,自然流淌,毫无雕饰。李彬告诉我,甘池泉群到底有多少眼泉,谁也数不清,至少有上千个。在泉池的东北角,有两眼较大的泉水,一个叫“玉涌泉”,一个叫“突泉”,泉水最为丰沛。这些泉眼常年喷涌不止,年流量高达2000万立方米。令人称奇的是,甘池泉群不但从未断流,也从未发生过人员溺水,被当地百姓誉为“神泉”。
当然最有趣的,还是“人泉互动”游戏。按照李彬的说法,我站在桥上跺一下脚,那桥下离我们近的泉眼,霎时间涌出一串串的气泡,好像有谁刚打开一瓶苏打水似的,冒个不停。过一阵儿,“淘气”的泉眼恢复正常。再跺一脚,泉池里又开了几瓶“汽水”,一个劲儿吐泡泡,实在是妙不可言。
“您知道吗,我们这泉水,常年保持在16℃左右,冬天不上冻,夏天凉丝丝儿。专家到我们这儿考察过了,还取样做了化验。他们检测后说,咱这儿的泉水富含多种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如偏硅酸、锶、溴、碘、硒、锂、钼、硼、锌等,尤其是锶和溴的含量,远超一般地下水的标准,相当于国家饮用天然矿泉水的质量。”李彬边说边指给我看,紧挨着甘池泉的桥南侧,有一扇小木门,门的下面是几磴石头台阶,台阶尽处有一块一米见方的小水池。清冽的泉水在这里汇聚成纯净的一汪。“这是我们专门给乡亲们准备的取水点,每天都有不少村民上这儿来取水,回去烧水泡茶最地道啦!”
“这么好的泉水,你们还不弄条生产线,卖瓶装矿泉水?”
“不瞒您说,我们这可是一级水源地,要严格保护,不能搞任何开发项目。再者说,就是搞,我们也舍不得。守着这块宝地,十里八村的乡亲们还没喝够呢,哪儿舍得往外卖呀。”
当然,甘池泉的水还不仅仅供村民们饮用。年轻的女村官霍然带着我们来到甘池泉下游崇福桥边,这里是63亩绿油油的稻田。
天上一点儿云丝都没有,瓦蓝瓦蓝的,夏至上午的阳光洒在稻田里,稻苗高不盈尺,泉水流在根部,小鱼们在稻埂间嬉戏玩耍,莹莹可爱。不远处,一只硕大的长腿白鹭栖飞在稻田中,忽而捕鱼自食,忽而引颈数声,振羽飞去。
“看!白鹭,漠漠水田飞白鹭!这在城里可不多见。”我话音出口,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少见多怪。
李彬闻言,掰着手指头给我数起“家珍”来:“咱这儿的水鸟多着呐,有游隼、翠鸟、小天鹅、红嘴蓝鹊、黑卷尾、大斑啄木鸟、星头啄木鸟、绿头鸭、四声杜鹃、金腰燕……最稀有的还得数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鹳,房山拒马河是中国黑鹳之乡,离长沟近在咫尺。我们常看见黑鹳飞过来觅食,不过这家伙别瞧个子不小,胆儿特小,人影一晃,立马儿就高高飞走了。”
“这是天上飞的,我再跟您说说咱这水里游的,草窠里蹦的。长沟湿地里,现在有鲤鱼、鲫鱼、麦穗鱼等13种鱼,草窠里有中国林蛙、金线蛙、虎纹蛙、花背蟾蜍、山地麻蜥、虎斑游蛇、王锦蛇……”
我接过话茬儿说:“小蛇似游龙,青蛙如虎踞,您这湿地里,也算是藏龙卧虎啊!”说罢几个人哈哈大笑。
站在稻田边高大的杨柳荫里,霍然说:“这块稻田真是我们的宝贝疙瘩,不打农药,不施化肥,有虫子自己捉,有野草自己清理。让它们喝着矿泉水,可劲儿生长,直到秋天颗粒归仓。”
我知道,西甘池村这片稻田,地方虽不大,名气可不小。产出的大米,色如玉润,粒如珠圆,年产可达5万斤,稻米的蛋白质和微量元素含量,明显比普通大米高出不少。据李彬介绍,这块稻田从清代康熙年间,就开始种植贡米了,是京郊唯一的湿地贡米产地。值得一提的是,长沟御塘贡米完全按照二十四节气的节奏,演绎着自己的生命循环:清明育秧,小满插秧,白露抽穗,霜降收割。活水种出来的稻米,清香扑鼻呀!它和海淀六郎庄的京西稻、顺义的清水稻,并称北京的三大优质稻。
如今,甘池稻田和湿地公园形成了共生关系,浑然一体,泉水流过稻田,经过宝泉桥向东汇成了湿地里的一片湖面。绝佳的风景,绘就了一幅天然的耕织图,一首动人的田园诗。要是登上湖北岸新建的观景台,由近及远的风光尽收眼底:宝泉桥西的大片荷塘,已经全然被万柄荷伞覆盖,有些急性子的荷花骨朵儿,从荷叶的缝隙里挤出来,尖尖的,朝天露着粉红色的小嘴儿。湖边深一丛浅一丛的芦苇香蒲,好像给白洋淀搬了个家。苇塘后面的高坡上,是离公路不远的树林子,树林外的汽车、农用车,时不时从眼前驶过,带着各自的生活故事来往穿梭……
让我没想到的是,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沟,水从宝泉桥自西向东流过,河的南岸是一个废弃的砖窑厂,地表被折磨得坑坑洼洼,杂草丛生。李彬说,经过这些年持之以恒地改善生态、湿地涵养,这片荒地汇成了湖泊,焕发了生机。
“整个湿地公园有多大?”我问。
李彬的脑子赛过计算机:“388公顷。咱这可是真山真水真稻田,其中湿地面积就占了三分之二,有250公顷。我们这一南一北两条泉水河,殊途同归,都流向东南,注入北拒马河,最终通过白沟河,汇入白洋淀,这也称得上源远流长了吧?还跟您说,虽然我们身处水乡湿地,可是这儿从来没遭受过洪涝灾害。前几年那么大的洪水,我们长沟也安然无恙,别的地方都报受灾情况,我们没的报,因为压根儿就没闹灾啊。您说神不神?知足常乐,我们现在就是生活在这块会呼吸的宝地上啊!” (周家望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