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海淀区玉渊潭南路过西三环中路普惠桥,往西约二三百米,即普惠寺南里,社区小花园可觅古刹普会寺遗址。存一级古银杏树2株,前置1986年出土的八觚陀罗尼咒经幢,幢南立1994年王同祯先生撰《普会寺遗址碑记》。自唐讫明,该地为玉河乡池水村,嘉靖甲寅御马监太监蔡秀重修普会寺后,土人呼其地为蔡公店(庄)。李廷相撰《古刹普会寺重修记》云:“池水村有寺曰普会,自宣德初所创……”《日下旧闻》补遗曰:“普会寺,辽之驻跸寺也”;《元一统志》又云:“驻跸寺……大唐宝刹寺也”。
普会寺是否是大唐宝刹寺
(明)李廷相撰“古刹普会寺重修记”碑,现存北京五塔寺石刻艺术博物馆。其碑略曰:“都城阜成门外玉河乡池水村有寺曰普会,自宣德初所创,迄今一百三十余年,岁远乏葺,殿廊栋宇,方丈僧房,外围土壁,各有坍塌损坏。往来观望,无不磋叹其颓,然未尝有修补之念者。嘉靖甲寅岁(1554年),御用监太监西村蔡公秀恭建,预修善事,命御马监太监署惜薪司事世安杨公禄总摄坛仪……作始于乙卯(1555年),讫于丙辰(1556年),乃落其成。”该拓本十分清晰,载《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56册。
李廷相,字梦弼,濮阳人。明弘治十五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正德年间,宦官刘瑾专权,李廷相被改为兵部主事。直到刘瑾被诛才官复原职,升任春坊中允,充经筵讲官,武宗称赞他为真学士。历官南京吏部侍郎,与其父李瓒同朝为官,官至户部尚书。“古刹普会寺重修记”碑文横20字格,纵52字格,约750余字,碑文中除谓“自宣德初所创”,均未提及普会寺兴废渊源。
康熙二十七年六峯阁雕板朱竹垞太史辑《日下旧闻》卷21,朱彝尊之子朱昆田引《咏归录》补记:“普会寺,辽之驻跸寺也,在玉河乡池水村。嘉靖甲寅,御马监太监蔡秀恭重建。土人呼其地为蔡公店。殿前石幢一,书大佛顶尊胜陀罗尼,后题大朝岁次己酉年十一月十七日宣差滨棣大使张巴舒新建王府下断公事官普元弩立。未详时代。又嘉靖三十六年一碑,濮阳李廷相文,昌黎王槐书。铁钟一,隆庆二年四月造。殿后松一本,极苍古,意辽时所植也。松下石幢一,上镌沙门奉航塔记。”又补记:“辽驻跸寺沙门奉航幢记;师讳奉航,俗姓李氏,涿州新城县渠村人。幼入缁门(即僧门),访道寻师,就至燕京,左街驻跸寺礼祥玉上人为亲教焉。清宁元年(1055年)受具。自后负笈游方,复归本寺,办修殿宇。大安五年(1089年),涿州惠化寺请为提点。寿昌二年(1096年)秋九月,京北华严寺请为提点。乾统八年(1108年)四月,迁化于驻跸之本院,门弟子善坚葬之祖师茔侧,刻石为窣堵波(注:梵语佛塔),述师实行焉。”
(清)于敏中等纂《日下旧闻考》卷95,在朱昆田补记后按曰:“幢内大朝字虽未著时代,然考金泰和八年昌黎韩道升所撰五音篇海序内,有大朝字空格写,则大朝系当时习用之文。又考王府断公事官及宣使乃元时官制,元代凡两值己酉,前则为定宗四年(1249年),其时未立国号,后则为武宗至大二年(1309年)。今此幢记云大朝己酉,或当定宗未立国号之时,因称大朝,亦未可定。寺久圮,僧略葺数椽以居。石幢及李廷相碑皆断,置寺门外。殿后之松及僧奉航塔幢皆不可踪迹矣。”
南开大学教授何孝荣著《明代北京佛教寺院修建研究》第一章中记述:“驻跸寺,会同七年(944年)改唐朝所建宝刹寺为驻跸寺,清宁年间僧奉航修。”又在第四章记述:“普会寺,嘉靖三十四年宦官蔡秀、杨禄等重建。寺在阜成门外玉河乡池水村。始建于唐朝,名宝刹寺。辽改额驻跸寺。宣德初,重建,改额……”
然(元)孛兰肹等撰 赵万里校辑《元一统志》卷一原文记载:“驻跸寺,在大都丽正门外西南三里旧城施仁关,大唐宝刹寺也。有幽州大都督府宝刹寺禅和尚碑铭,元和七年(812年)五月所建。禅和尚,西方吐火罗国人。姓罗氏,讳普照。首于城东依水木之胜作为净宇,贞元初(785-789年)赐寺额曰宝刹,佛宫僧舍,几至千室。至辽初銮舆多驻跸此地,乃旌改其名曰驻跸。会同七年甲辰岁(944年)也。”
《元一统志》所记驻跸寺,从时间沿革上看似乎普会寺即大唐之宝刹寺。但所记位置“旧城施仁关”“首于城东”,与玉河乡池水村相去甚远。完全不吻合。旧城施仁关系金中都城东面的施仁门,位置约在今西城区虎坊桥一带,实为金中都城之东。而玉河乡池水村在金中都城之东彰义门外的西北面。因此,关于玉河乡池水村普会寺兴废之故,谓其前身是辽驻跸寺比较确凿,但云乃“大唐之宝刹寺”仍存疑。
观音寺大士古像之谜
西郊玉河乡池水村不仅有普会寺,还有另一座古寺——观音寺。《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52册,有(明)程敏政撰《重建观音寺记》碑拓片。拓片右下侧说明:观音寺碑(京5663),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七月刻。碑在北京海淀区蔡公庄。拓片阳碑身高195厘米,宽87厘米;额高45厘米,宽28厘米。碑阴身高174厘米,宽88厘米;额高40厘米,宽30厘米。程敏政撰,仝泰正书,周洪谟篆额。阴题名,额正书题:“檀越芳名”。
北京市档案馆编《北京寺庙历史资料》(档号J181-15-119)载:观音寺,坐落西郊二分署蔡公庄六号,建于明成化二十二年,清乾隆二十三年私资重建。本庙面积共庙地基17亩,土房4间。管理及使用状况为管理收支略维持本寺生活现状并资烧香。庙内法物有铁五供1堂,小铁钟1口,另有槐树1棵,石碑两座,水井1眼,松树两棵。
《北京市海淀区地名志》在“政区聚落地名篇·玉渊潭乡”记述:“蔡公庄,位于玉渊潭宋庆龄儿童科学公园南,军事博物馆北,村形东西带状,占地199.5亩……占地高程52米,西至万寿路,东至晾果厂村。”从该志玉渊潭乡地图上看,观音寺位于蔡公庄东部。证实《京西古迹寻觅图》作者张有信先生所谈:“玉渊潭公园周围有10多座庙,有好多清代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因此,能确定位置的一个都没有。为了探查究竟,予连续8次去玉河乡池水村,挨家挨户寻访七八十岁的老人,终于找出了这些庙的原址。比如:建于金代的观音寺就位于现在中央电视台办公楼的位置。”
上海古籍出版社版《四库全书》本《簧墩文集》卷16程敏政撰《重建观音寺记》略曰:“都城西南五里许曰玉河乡池水村,中有古刹曰观音寺。天顺壬午岁(1462年),乡之人曰权五合里之善士延释恩祥重作之,为祝釐禳禜之地,成佛殿六楹,将以次及两廊,未就而祥逝。越十年矣,风朘(juan)雨削,殿复倾圮。迨成化丁酉岁(1477年),而祥之徒德显始继其师之志,尽出己资,协以众募,抡材鸠工,辟邻地百余丈,狭者以广,汚者以新。佛殿之六楹者,岿然中起,高敞靓深,不替以隆。左为伽蓝堂,右为祖师堂,天王殿峙其前,观音殿倚其后。外为山门殿,左右为方丈。钟鼓有楼,庖厨库藏有所。建子屋数十楹居其众,收民田二百余亩赡其食。栋宇翚焕,像设庄严;丹垩藻绘,争雄竞爽……然予尝至天竺,见所谓沈香大士像者,杭僧率指为梁时物。以金石刻证之,梁物已北徙,中失于兵燹久矣,而杭僧不知也。呜呼!”
玉河乡池水村,明清时位于阜成门外京西古道旁,系清高宗弘历谒清世宗胤禛泰陵必经之地。乾隆帝对池水村观音大士古像的真伪提出了质疑。《日下旧闻考》卷95“御制程敏政重修观音寺记订讹文”略曰:“朱彝尊著《日下旧闻》,载玉河乡之观音寺所供奉观音大士像,谓自杭州天竺寺移来,而引程敏政记以实之……然《咸淳临安志》又谓僧道元逢金难时,秘大士于井,兵退知井所在,得像归之。《咸淳临安志》载:‘上天竺灵感观音寺,靖康初,属有金难,僧道元秘大士像于井,兵退,瓦砾中忽铿然有声,始知井所在,得像,归之院。’是疑案也,不可以不辨……既求其非中之是,则吾以为仍在天竺者是,而玉河乡者非也。”
清高宗订讹的论据除引南宋杭州知府濳说友纂《咸淳临安志》之外,还有以下几点:一,乾隆六下江南,曾四次到上天竺谒拜,大士相好,宛存于心;二,曾命工匠刻2尊大士像供奉于御园宝相寺及玉泉山的清凉禅窟。还命奉宸诣玉河乡抬大士像至进行比对。观之,发现池水村的大士像长短丰瘠迥然不同天竺寺的大士像,且五色庄严,非所谓古木本色者也;三,“即以彼时事迹论之,兀术(《金史》名宗弼,本名斡啜,亦作斡出,或作晃斡出,元太祖阿骨打第四子)南下,欲得宋之土地及其货财,且金与元不同,元固蒙古信佛,金则不然,何必迁大士至北京乎?”
初刻于明嘉靖二十六年(明)田汝成辑《西湖游览志》卷十一载:“建炎四年,兀术入临安,高宗逊于海,兀术谒天竺,问知观音本始,乃举之舆中,与大藏经并徙而北。时有比丘智完者率其徒以从。至燕,舍于都城之西南五里,曰玉河乡,建寺以奉。天竺之僧乃重以他木刻肖前像,诡曰:‘藏之井而出之’至今称观音出现井,其实非故物也。”
约编成于嘉靖末年(明)郎瑛撰《七修类稿》卷四十七载:“天竺观音像……今俗云沉香非也。《墨谈》以像为兀术取置燕之玉河乡,建寺名观音以奉,志云匿井,恐《墨谈》所考多真……” “志云”之志即指南宋濳说友纂《咸淳临安志》。《墨谈》指嘉靖己亥(1539年)雕板,明陈霆撰《两山墨谈》一书。
明崇祯八年(1635年)刊印的刘侗 于奕正著《帝京景物略》卷之三“观音寺”记述:“杭州上天竺观音大士像,晋天福中僧道翊见瑞光,发涧得奇木,刻之。后汉乾佑年,僧从勋自洛阳奉佛舍利安大士顶。至宋建炎四年,兀术入临安,高宗逊于海。兀术闻知佛像所在,遂与玉帛图籍尽航而北,僧智完率徒以从,至燕舍都城西南五里之玉河乡,建寺奉之。此观音寺也……今寺中所奉又非晋像矣。”
(明)刘侗 于奕正所云杭上天竺观音大士古像来历,主要援引自(宋)祝穆撰,其子祝洙增订的《方舆胜览》所载:“ 天竺观音像,石晋天福间,僧道翊一夕见山间光明,往视之,得奇木,乃命匠者孔仁谦刻观音像。会僧勋从洛阳持古佛舍利来,纳之顶间,妙像具足。”又援引自宋咸淳五年四明福泉沙门志磬撰《佛祖统纪》;及(元)释觉岸撰《释氏稽古略》等佛家史籍。
上述记载都说杭上天竺寺观音已经不是古像,藏在井中的说法是“诡言”,并认定是元兀朮运到了北方。五百年间玉河乡池水村观音寺经过了数次重建兴废,乾隆帝的订讹虽有一定道理,但其考辨之时距金大定十七年(1177年)肇建,已逾580年之久,距明成化年间重建也有270年历史了,其间大士像的真假亦众说纷纭,故成了千古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