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陈世旭长篇小说《明月》:岁月长河中不灭的人性之光
2025-08-17 12:51 来源:  北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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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世旭这位荣获鲁迅文学奖的文坛宿将捧出长篇小说《明月》,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部知青题材的岁月史诗,更是一位文学跋涉者用半个世纪的生命积淀铸就的精神图腾。这部渗透着福克纳式深沉、契诃夫式精妙与海明威式冷峻的长篇力作,恰似江洲上永不褪色的油菜花海,在历史的土壤里绽放出永恒的人性芬芳。

陈世旭的长篇小说《明月》以知青岁月为背景,用质朴的笔触勾勒出特殊年代里普通人的生存图景。这部作品延续了作家一贯的创作风格——不刻意追求宏大叙事,而是通过日常生活的细节呈现历史的复杂面相。在当下知青文学已渐成“博物馆藏品”的文学语境中,《明月》以它特有的温度和质感,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重新审视那个年代的窗口。

一、在时光河流里打捞诗意

陈世旭的笔锋始终保持着针灸般的精准,在《明月》三十个章节的肌理中,他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知青岁月解剖成一幅多维度的精神图谱。不同于伤痕文学惯用的控诉式叙事,作家以“仲夏夜”般的迷离为底色,用“蜜桃”的芬芳作隐喻,在“年关大酒”的醉意与“清明柳”的愁绪间,构建起充满张力的叙事空间。这种独特的篇章结构犹如月相盈亏,每个独立故事都是命运星轨上的节点,合而观之则构成完整的时代光谱河流。

在油菜花海翻涌的江洲上,我们看见钟国宝用俚俗山歌撕裂知青们矫饰的理想主义面纱;在沈引弟绣花的侧影里,触摸到时代洪流中个体情感的细腻纹路。作家以考古学家的耐心,将方言土语、民俗歌谣、节气农事熔铸成独特的叙事语法,让那些被历史尘埃掩盖的生命质感重新焕发光彩。正如施战军所言,这种“以生活作词,用诗意谱曲”的创作方式,使得《明月》在史料真实与艺术真实之间找到了完美的平衡点。

“油菜花,诗和情欲的旗帜”——这句神来之笔恰是全书的美学注脚。陈世旭拒绝将知青岁月简化为苦难的陈列馆,而是以植物学家观察标本的冷静,记录下青春荷尔蒙在特殊年代的发酵过程。骚牯牛的野性、封缸酒的沉醉、剃头铺的闲话,这些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意象,构成了抵抗历史虚无主义的鲜活证据。

二、卑微者的精神史诗

蒋子龙评价陈世旭创作“从不跟风,只忠实于自己的生活”,这在《明月》的人物塑造中得到完美印证。小说摒弃了英雄叙事的宏大框架,转而聚焦那些“处在卑微人生边角”的普通人。陈志们的知青群像不再是符号化的时代受难者,而是带着各自生命密码的鲜活个体,他们在历史夹缝中的辗转腾挪,恰似江洲流水冲刷出的鹅卵石,既有岁月磨砺的伤痕,更闪耀着温润的精神之光。

钟国宝这个“洲普”青年堪称当代文学画廊中的独特存在。他既是粗俗的乡土叛逆者,又是精明的生存艺术家;既有偷窥女厕所的流氓习性,又保持着对沈引弟的敬畏之心。这个“反英雄”形象打破了知青叙事的刻板套路,其身上混杂的原始欲望与生存智慧,构成了特殊年代民间智慧的生动标本。正如作家自述,他要写的正是这些“迂腐、偏执、另类、不合时宜”却坚守尊严的灵魂。

女性角色的塑造更显作家功力。沈引弟绣花针下的情歌、女知青们在棉花地里的嬉闹、老职工妻子们对付钟国宝的集体智慧,这些看似琐碎的日常场景,实则是抵御时代荒诞的精神堡垒。陈世旭以人类学家般的眼光,捕捉到女性群体在艰难时世中特有的生存策略——她们用针线、歌谣、炊烟织就的温柔网络,构成了化解时代暴力的缓冲地带。

陈世旭

三、跨文体的艺术突围

陈世旭虽然不是书法大家,但在《明月》中,他却实现了文学与书画艺术的“深度对话”。全书结构如同书法长卷,既有“西风暴”的狂草恣意,又有“清明柳”的小楷秀逸,更不乏“盒带”章节的碑刻质感。这种跨艺术门类般的创作思维,使得小说在叙事节奏、意象营造等方面都呈现出独特的审美维度。正如书法家酒后挥毫的狂放,某些章节的叙事突然挣脱线性束缚,在时空跳跃中达成艺术的酣畅。

在语言锤炼上,《明月》堪称当代汉语写作的典范。作家将江西方言的生猛质感与古典文学的雅致韵味熔于一炉,创造出极具辨识度的语言风格。“日头晒得人似喝了酒样的迷糊”这般通感妙喻,“惊蛰的虫子从看不见的地方爬出来”这类节气叙事,都在现代汉语的肌体中注入了传统的文化基因。这种语言自觉,与莫言的高密叙事、贾平凹的商州书写形成了有趣的对照。

站在新时代的文学版图上回望,某种意义上,《明月》的出版标志着知青文学完成了从伤痕叙事到精神考古的范式转换。陈世旭用半个世纪的创作坚守证明,真正的文学常青树从来不是追赶潮流的弄潮儿,而是深扎文化厚土的守望者。在这部充满“酒神精神”的作品中,我们既能看到福克纳笔下约克纳帕塔法世系的影子,又能感受到陶渊明“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超脱之境。当最后一页合上,那轮照耀过江洲油菜花的明月,已然升华为永恒的人性图腾——它提醒着我们,在所有的社会变迁与岁月流转中,有些光芒永远不会熄灭。


作者:

董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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