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23 16:26
《快雪堂法帖》精选法书涵盖晋唐至宋元名家体系,展现中国书法演变脉络。其镌刻由铁笔名家刘光旸完成,摹刻技艺之精湛,最大限度还原了原作的笔意墨韵。张伯英评刘光晹为“明清间第一刻手”,此帖被誉为“有清一代最佳刻帖”。时光流转,而今在北海公园快雪堂,我们仍能一睹其真容。
快雪堂位于北海公园太液池北岸,毗邻九龙壁,三进主体建筑依北高南低地势而筑,拾级而上,古雅幽静。作为清代皇家书法收藏的重要空间,快雪堂最珍贵的文化遗产当属镶嵌于东西游廊壁间的《快雪堂法帖》石刻。
《快雪堂法帖》最初的辑刻者是明末清初的鉴藏家、官员冯铨。冯铨作为明万历进士,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其政治地位为刻帖奠定资源基础。明天启年间,冯铨得到唐摹本的快雪时晴帖后,以重金聘请刻帖名手刘光旸摹刻上石,刘氏技艺精湛,以刀代笔,将原作神韵转化于石上,王澍评价其“刻法秀润,甚有名于当时”。因冯铨十分喜爱《快雪时晴帖》且其是所收录的帖中名气最大、价值最高的,故这部法帖便以“快雪堂”来命名,以彰显晋书正统。倪涛《六艺之一录》卷三百三《倪苏门书法论》评其选帖标准:“采摭颇精,人多未见。于晋魏历代之书,则十得四五耳”。《快雪堂法帖》刻事始于明崇祯年间,然明末战乱致工程中断,入清后冯氏家道中落,子孙将帖石分为二,同质州库。乾隆年间这部石刻被福建知州黄可润购得,后又转至闽浙总督杨景素之手,最终于1779年入献乾隆。乾隆帝得石后,特建北海快雪堂保存。快雪堂中现存石刻大部分为冯铨原辑、刘光旸摹刻的原石,其中仅部分石刻是乾隆内府为统一形制而补刻的。《快雪堂法帖》因三次迁移,拓本分为“涿拓”(冯氏涿州原拓)、“建拓”(福建黄氏拓)、“京拓”(清宫拓)三种,其中以初拓“涿拓”最为珍贵。《快雪堂法帖》石刻、楠木殿、太湖石,被誉为“快雪堂三绝”,距今已有246年的历史。
《快雪堂法帖》汇聚众多名家书作,综览《快雪堂法帖》所收录二十一位书家的八十一帖,本文特选取其中三帖予以简述:王羲之《快雪时晴帖》为晋书风范,摹刻精良;米芾《珊瑚帖》尽显宋人笔意,神采独具;王羲之《建安灵柩帖》则古意盎然,体势浑穆。三者风格相异,立意鲜明。《快雪堂法帖》摹勒精工,尤能传递原作风采,可为书法艺术研究提供重要研究资料。
快雪时晴帖
《快雪堂法帖》开卷第一帖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此帖后世流传版本众多,《快雪堂法帖》此本被公认为传世刻帖中的翘楚。《快雪时晴帖》最早见于唐褚遂良的右军书目,原有六行,而唐摹本及后世刻帖所刻仅存四行,应是在后世的流传过程中有所散佚。《快雪堂帖》所刻此本,最早的藏印是南宋内府的“绍兴”印,后经贾似道、张德谦、张晏父子等收藏,再归元内府。康熙十八年,冯铨之子冯源济将此帖进奉内府。后为乾隆皇帝所激赏,把它同王献之《中秋帖》、王珣《伯远帖》同列为“三希”,而以《快雪时晴帖》为首,并据之刻《三希堂法帖》,从此此帖名声更加显赫。
乾隆皇帝对此帖推崇备至,亲笔题跋盛赞其:“神乎技矣!龙跳天门,虎卧凤阁。”此帖能得帝王如此赞誉,其艺术价值之高可见一斑。快雪堂本《快雪时晴帖》,在转折游走之间以藏锋为主,起笔与收笔的过程中钩、挑、捺都均匀稳健,呈现出一种圆劲古拙之美,带有一种古朴的气息,在字形也呈现出一种遒劲之势。经刘光旸摹刻上石,保留住了更多晋人笔意,其线条起伏更显节奏感,如“雪”字,整个字体的上半部分向左倾斜,末尾的一横笔锋收敛,有向右下倾斜的笔势,整个字的气势一气呵成,苍劲有力。“果为”二字虽然有连笔,但字与字的间距较为稀疏,“为”字大气磅礴,呈现出稳重端庄的美感,整篇书帖在两三行之流畅自然,呈现出阴柔当中带有刚劲的感觉,落笔之间随心而走,在两三行之间呈现出一种刚柔并济、跌宕起伏的变化,并且笔画中的中锋与侧锋相互穿插,整个帖面疏密适宜。
墨迹本因勾填技术所限,气息平弱,而刻本通过金石刀法凸显了清刚之气,锋芒内敛却骨力暗藏,更近晋人风骨。
建安灵柩帖
《建安帖》以简练而深情的文字,展现出王羲之卓越的书法技艺与深厚的人文情怀。由于年代久远,王羲之的原墨迹多已散佚,现今流传的《建安帖》主要以各种拓本、刻本形式存在。翁方纲藏《大观帖》卷六,《淳化阁帖》卷六,《宝晋斋法帖》卷三,孙承泽旧藏《澄清堂帖》卷一等收录此帖。其中,澄清堂本与宝晋斋本相同,“永惟慕”一句“慕”字前有一“崩”字,其他刻本则无。
《建安灵柩帖》抒发了王羲之对母亲无尽的哀思与锥心之痛。尽管《建安帖》的文字内容充满悲情,但字形结构却始终保持严谨,上下左右疏密得宜,重心稳定。线条灵动而不失力度,笔画转折自如,笔意连绵不断,如行云流水般流畅。每个字的起笔、行笔、收笔皆浑然天成,尤其是弧线与折角的处理,圆润而不失劲健。字的内部搭配和谐,主次分明,古朴典雅。帖中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呈现出丰富的节奏变化。字距、行距的安排巧妙,时而紧密,时而疏朗,形成视觉上的张弛有度,使得整幅作品在静穆中蕴含动感,营造出一种和谐而又富有韵律的艺术氛围。
《建安帖》的笔画粗细、轻重、快慢随着情感波动而变化,尤其是“永酷奈何”“无由言苦”等字句,笔触显得更为厚重,情感色彩浓厚。这种情感的直接注入,使得书法作品超越了单纯的视觉美感,成为王羲之心灵世界的映射,每一个字都带有生命的温度,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珊瑚帖
北海快雪堂西廊镌刻着米芾《珊瑚帖》。珊瑚帖墨迹本作品分为左右两部分,中间画有一支珊瑚笔架,快雪堂本珊瑚帖则只保留了文字部分,在上石时,将米芾所画的一枝珊瑚去掉未刻。相较于墨迹本竹纸上笔走龙蛇的即时鲜活,快雪堂本则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凝固的狂放”。
珊瑚帖墨迹本牵丝枯细,大小错落有致,字与字之间往往通过牵丝相连。观快雪堂本,虽忠实还原字形结构与行草体势,却因刻工二次转化导致字势整体厚重,将细锐笔锋与枯笔飞白作圆润化处理,其点画起收处锋芒感明显减弱,米芾笔触的弹性与墨色层次被简化为均匀的刀刻轮廓,如左边部分第一句“三枝朱草出金沙”,纸本用淡墨书写,虚实相生,而刻本则略显生硬。
快雪堂本虽失锋芒之利,但其结体之敧侧、章法之跌宕,仍然足以传递米芾开张纵逸之气。如“张僧”二字、“上有薛稷题”中的“题”字、“又收”中的“收”字、“珊瑚一枝”中的“枝”字等,都将米芾倾斜的体势体现得淋漓尽致,险峻灵动。特别是第五列最后二字,“珊瑚”二字,大而重,字形兀然变大,厚重耀眼,当可视为作品的点睛之笔,最后二字,“一”字最高,字形奇异,似儿童涂鸦,天真童趣自然。“粗重点”与“虚弱点”此起彼伏,错落悠然。
北海公园快雪堂是乾隆皇帝为保存《快雪堂法帖》刻石而敕建的重要文化建筑,快雪堂的存在,使涿拓《快雪堂帖》摆脱了私家流传局限,升格为承载宫廷文化意涵与书法艺术传承使命的重要文化载体,为后世书法艺术研究与文化探索提供了可触可鉴的原始刻石,是极其重要的文化遗产与文化地标。
如今,当我们驻足北海快雪堂,漫步游廊,于石痕斑驳间追寻先人笔意,凝视廊壁间那方浸润了几百年时光的快雪堂法帖,依然能感受到王羲之笔下的雪霁清朗,体味到冯铨辑刻的执着、刘光旸铁笔的精妙、乾隆收藏的痴迷。这些融汇了书家精神与匠人智慧的石刻瑰宝,不仅是北京中轴线上不可替代的书法圣地,更是中华文明将瞬间笔墨铸为永恒艺术的伟大见证。(作者单位:中央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