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1:当医学挣脱伦理,比枪炮更为致命
北京日报 | 作者 杨彦君

2025-08-24 22:29 语音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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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历史不会总是清晰,但证据会永远存在。”电影《731》定档9月18日即九一八事变纪念日这一天上映。目前,同名书籍《731:医学的沦陷》已正式面市。作者杨彦君研究员传来了关于此书的创作手记。这份手记是作者20年来搜寻中外史料,伏案创作的学术坚守轨迹。手记聚焦战争记忆与人道陷落的历史书写,追问我们应该如何面对和讲述这段沉痛的历史,并在铭记历史、回望真相的坐标上,传递对这段沉重过往的深刻审视,提醒人们珍视历史记忆。

公元1932年2月5日,农历辛未年的除夕,本应是一个团团圆圆的日子,日军多门师团的装甲铁骑却在这一天开进了哈尔滨城。

2017年5月14日,长篇小说《辛德勒名单》的作者托马斯·肯尼利参观了731部队遗址。在当天的读书会上,他表情凝重地说道:“今天我参观了731部队遗址,日本军国主义把年轻人变成杀人犯的罪孽是不可饶恕的,731部队的活体实验就是东方的奥斯威辛。”

我在工作过程中接触了数十名人体实验受害者的遗属,他们的讲述、哭泣和惨痛经历给我带来强烈触动。中日战争在他们心里并没有结束,他们的战争创伤至今没有愈合。

李凤琴是遗腹女,在65岁时才知道父亲李鹏阁死于731部队的人体实验。有一次,李凤琴来到细菌实验室遗址旁一直低着头,很长时间都没有移动。她哽咽着对我说:“当时父亲才25岁,他在这里得受到多少非人道的折磨啊?!”2012年,我执笔撰写了《李鹏阁事件证明函》,详细说明了李凤琴父亲的抗日事迹和受害事实,民政部为其颁发了抗日烈士证书。李凤琴收到证书那天告诉我:“父亲终于成为了抗日烈士,这是我死前最大的心愿。”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对731部队问题的研究,能够让历史走进现实,影响一个人,影响一个家庭的命运。

常德细菌战受害者方运胜回忆:“我的哥哥方运登1941年死于常德鼠疫,感染鼠疫时才8岁。哥哥死亡后,我的奶奶非常悲痛,因此精神失常,常常一个人在夜间穿街走巷呼唤着方运登的名字,希望他能回家。”

731部队建有数十所死亡实验室,这里是人体实验受试者的终点,他们被抹去了姓名,代之以数字编码,被蔑称为“马路大”(日语意为“圆木”)“跳蚤”或“行李”。受试者在失去自由之前,是愤然抗争的抗日志士,他们在不断地反抗和斗争中走向生命的尽头,是值得后世铭记的英雄。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美国对731部队展开了旷日持久的秘密调查。在东京,美国和苏联围绕细菌战情报展开激烈争夺,这种冷战争霸的局面渐渐成形,他们从战时的盟国转而成为战后的敌国。随着1948年东京审判结束,因为美国的掩盖和保护,石井四郎等731部队成员绝大多数从此逍遥法外。

原731部队成员战后拥有着华丽的人生,他们有的人担任了大学校长、医学部长、医学教授和协会理事长,有的人还担任了政府高官、开设私立医院、创办医药企业等。从1955年到2019年,原731部队成员堂而皇之地结成战友会,定期举办聚会活动,几乎没有对过去的医学犯罪展开应有的反省反思。我们虽然无法制裁参与医学犯罪的每一个人,但我们有义务记录下那段历史,传之后世。

1995年8月7日,731部队人体实验受害者遗属发起了对日诉讼运动,被告方是日本政府。1999年9月22日,日本东京地方法院作出判决,《判决书》写道:1938年,在“满洲国”哈尔滨平房地区,731部队建造了有数十栋楼房的研究所和飞机场……这是为了大量生产细菌武器用于实战。为此,用被称为“圆木”的俘虏做人体实验……对731细菌部队的存在及其进行的人体实验,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

1943年,日军驻大连宪兵队的三尾丰将王耀轩、王学年、李忠善、沈德龙4人送往731部队。52年后,1995年7月31日,三尾丰在哈尔滨向王耀轩之子王亦兵谢罪:“我犯下的罪行是不可饶恕的,我的罪恶和日本细菌战的恶魔石井四郎一样的深重。我再次向你们、向中国所有受害人的家属谢罪。我将终生保持谢罪的意识,为中日的友好而奋斗。”

日本律师协会前会长土屋公献,在回答为什么要帮助中国受害者打官司的时候,他掷地有声地讲道:“你们错了,我不是在帮你们,我是在帮大和民族。日军在中国所犯的罪行得不到清算,中国人民心灵的创伤得不到抚慰,这种仇恨不消除,将来中国强大了,想找人复仇的话,第一个就会找我们大和民族,我们的子孙后代就要遭殃。两个国家的友好不是两国领导人握握手这么简单。这个道理日本政府没有搞明白,我们就是要帮助他们搞明白。”

《731:医学的沦陷》是一部关于战争、记忆、医学、人道与历史的书,重新书写了731部队建立、扩张、覆灭的全过程,记录了泯灭人性的人体实验、惨无人道的细菌战、受害者的创伤记忆、加害者战后的华丽生活、美国秘密调查的始末、记忆之场的和平教育。

德国学者米勒说:“在一个没有历史的国家里,谁注入了记忆、定义了概念、解释了过去,谁就赢得了未来。”在历史与现实的交相呼应中,关于731部队的历史记忆、历史认识、历史叙事,不仅需要历史学者的持续查证,也需要社会层面的认知、普及和推广,不能束之高阁,也不能固步自封。

(作者为国家社科基金抗日战争研究专项工程“跨学科视域下细菌战罪行研究”首席专家)


编辑:王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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