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作《明朝以皇陵为中心选列燕平八景》发出后,有昌平的朋友指出其中有误:龙泉喷玉是白浮泉而不是九龙池。故写此文作回复说明)
《隆庆昌平州志》中,第一次列出了昌平八景。其中一景的“龙泉喷玉”条下,是这样注释的:“州东南五里有龙泉山,上建都龙王庙。山之东麓,泉涌山下石窦,潆回如玉,喷吐清冽可爱。州之游观者无间四时,盖以此为云集。”若如这般解释,“龙泉喷玉”是白浮泉无疑。但是,一看之后抄录的六首诗则不对了,有四首不是咏白浮泉的,而是咏九龙池的。
先看头一首:“苍翠云际岑,泉流清且深。常疑有龙伏,喷玉解为霖。”诗中的山“苍翠云际”,是高耸入云的,显然不是建有都龙王庙的龙泉山,而应该是九龙池所在的翠屏山。
关于九龙池,《隆庆志》中是这样记载的:“(九龙池)在州之西北十五里、红门内之西翠屏山下。泉出九穴,穴凿为龙吻,水从吻喷出,潴而为池。”九龙池的泉水喷解有如下雨,而不是“泉涌山下石窦”的白浮泉。
再看第二首:“龙泉喷寒玉,汩汩无时停。道人对澄澈,游子扬清泠。”考证《光绪昌平州志》,这首诗的作者正是撰写《隆庆志》的崔学履,诗中首句便突出了一个“喷”字。
第三首:“弥弥山下泉,潆回白如玉。清以濯吾缨,浊以濯吾足。”瀰瀰,形容水流和缓,下句接“潆回”,可见不是喷涌而出的——这才是白浮泉。游人可以在泉水中洗脚,说明这里是可以随便来玩的。
第四首诗七言诗,作者也是崔学履:“凭虚喷薄泻飞泉,矫矫翔龙出九渊。峭壁危崖愁绝倒,琼珠玉粒讶空悬。风定涧头声细细,雨余谷底水涓涓。怪来爽气清人骨,过客临流思欲仙。”只要能读懂这首诗,就可知道此诗说的绝不是白浮泉,而是九龙池。“凭虚喷薄泻飞泉”,说的是泉水从高处飞泻而下,而白浮泉位于山脚下低洼处;“矫矫翔龙出九渊”“峭壁危崖愁绝倒”两句,这正是“翠屏山下,泉出九穴。穴凿石为龙吻,水从吻喷出,潴而为池”的九龙池。白浮泉既没有峭壁危崖,也没有龙吻喷水,从“石窦”中潆回而出,水量、水势远没有那么大。(现在人们看到的白浮泉龙头吐水,是近代做的景观)
第五首是白浮泉:“龙泉山下水潺湲,万派潆回障百川。漱玉鸣琴响空谷,游人䢔遝(hé tà,行相及)耸吟肩。”九龙池在陵区红墙之内,游人是不能涉足的。
第六首还是咏九龙池的:“汩汩山泉雨后来,分明戛玉吼晴雷。临流欲泻倚阑意,疑有神龙此地回。”——浓浓水汽好似刚下过雨,其实是晴天,却有泉声如雷,虽不无夸张,但是为九龙池所特有。
六首诗中,只有两首是咏白浮泉的,另外四首说的是九龙池。所以,把“龙泉喷玉”说成是白浮泉是张冠李戴了。白浮泉属于裂隙泉,即从岩石裂缝中流出地表形成的泉水,其性质决定了它的形态,它不可能“喷薄而出”。崔学履在“龙泉山”条目中描绘白浮泉:“有数泉出乱石间,清冽可濯,遇旱往祷辄应。山水颇佳,有事地方者每每多往此游观”这不就是对第三首诗中“清以濯吾缨,浊以濯吾足”、第五首中“游人䢔遝耸吟肩”的注解吗?
从这里也可以发现一明显舛误:它将白浮山与龙泉山分列为两处了。“白浮山”条下注释是:“在州东南十里,上有二龙潭,流经白浮村,元郭守敬引此水西折而南,经瓮山泊流入积水潭,今潭上有神龙祠。”再看“龙泉山”:“在州东南五里,山之绝顶有敕建都龙王祠”。熟悉昌平地理的都知道:龙泉山就是白浮山。
那么,是撰稿人崔学履弄错了吗?不可能。崔学履家居住在昌平崔村已经三世,崔村距离白浮龙泉山仅10公里;崔学履本人“好学稽古”,有人询之(昌平)州事,无不知。他接受了州守编写州志的委任之后,“考索群集、访求故实,凡切于州者,备载无遗,不敢惮繁”(《崔序》),即说他对编志是非常用心的。上司对他的评价是:“文学渊深、识见宏远”。因而在如此简单的地理知识上,他是不会出错的。
那这错误是怎么出现的呢?崔学履在序中说:“历数月,(志)稿粗成。履(崔自称)极知謭陋,深惧不足为州重也,幸托吾乡太史孙公裁正校讐,俾有可传。”孙公,即为此志作序的孙铤(1528—1570),字文和,翰林院编修,参与对《永乐大典》的校正,穆宗隆庆三年六月,升国子监祭酒。可见,这位孙公的学问、名望、地位,都在崔学履之上,而且他“世籍禁卫于昌平”,曾来昌平讲学。所以,崔学履初稿完成后呈给孙铤,请他“裁正校讐”。孙铤自称“滥竽史职,按图牒、稽故实,于诸志素好观览”,俨然是位大专家。“裁正校讐”,即考订、纠正讹误。那些重复、错误,很可能就是这位专家“考订、纠正”出来的。不管怎么说,《隆庆昌平州志》是孙铤审定的稿。那么,其中出现舛误的责任当然要落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