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择纸笔

南宋袁文《瓮牖闲评》曾载：“苏东坡一日得粗纸一幅，题云：此纸甚恶，止可镵钱饷鬼而已。余作字其上，后世当有锦囊玉轴什袭之宠，物之遇不遇盖如此。”由此足见东坡才情之自负。如一等侠客用剑，不在利刃，即使竹木之属，乃至以指为剑，亦可天下无敌。复联想起，启功先生作书，仅捏一管普通“白云羊毫”，便可纵横濡翰，价抵万金。若无点金之术，纵然用薛涛、澄心等名纸，用龙泉、青霜诸名剑，亦是蘼费徒劳，暴殄天物。

甲辰秋，余至北京画院观齐白石特展“劣纸·良画”。满壁白石老人作品，皆以包装纸、油污纸、毛边纸、元书纸、残纸头、旧纸边创作而成，无论草虫花卉，抑或虾蟹竹石，各具面貌，生趣盎然。白石老人一生节俭，敬惜字纸，人尽皆知。然以劣纸作画，亦不乏恃才自信之心，或与古人暗合，或神交于东坡居士。

自我追悼

日前与友人茶叙，座中有人民日报社张东声兄，忽然自袋中取出一张折纸。打开有一张日报大小，纸上绘有一位漫画人物，细看乃东声兄侧面像，像上方有一行小字“挽义风堂主东声兄”和“亦醉亦醒”四个大字。见众人面面相觑，东声兄面露得色，娓娓道来。此画作于2005年4月27日，出自《人民日报》文艺部漫画家罗雪村之手，乃东声兄自请之“遗像”。华夏时报原总编辑张宝林先生为之撰写了挽联：“游戏人间一世；诗书榘味半床”。东声兄尝云，好友健康时多聚，临终不去医院探视，辞世不去追悼会告别。如今仍每日二两白酒、四瓶冰啤，“自我追悼”十九年后，依旧快乐非常。

由此忆及，1978年启功先生曾自撰《墓志铭》。铭曰：“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名与声，一齐臭。”其自嘲与自谦，非高士无此豁达之境界。笑对生死，从容放旷如启老、东声兄者今有几人耶？

怕见活物

某日，陪吾师建功先生与电影导演宁瀛、画家郭东瑞、名演员张光北等茶叙。张光北讲起吾师三十年前，刚领到驾照后开车上路时情景，其中一句感叹最为传神：“建功当时跟我说，光北啊，我开上车，别的都不怕，就怕看见活物儿！”众人皆笑倒。试想街上人来人往，岂不俱为“活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