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秋分、寒露,是昔日北京人玩蛐蛐儿的高潮。“勇战三秋”,指的是这三个节气。
蛐蛐儿,学名叫蟋蟀,又名促织。因为蛐蛐儿一叫唤就入秋了,提醒人们该准备冬衣了,故有“促织鸣、懒妇惊”之说。不知是谁先发现的,雄性的蛐蛐儿争斗起来挺好玩儿的,于是就把它们逮回来,令其争斗、观其胜负,以博一乐。据记载,斗蛐蛐儿之戏,始于唐朝天宝年间。南宋权相贾似道,“少时游博无行”,掌权后尤喜促织之戏,经常与妻妾在半闲堂斗蛐蛐取乐。他还写过一部专著:《促织经》。其中蛐蛐的名色有:白牙青、拖肚黄、狗蝇青、锦蓑衣、金束带、梅花翅等等。据《聊斋志异·促织》中说,明朝宣德皇帝酷爱斗蛐蛐儿,致使一条蛐蛐儿价至数十金。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北京人玩蛐蛐儿,大概也始于明朝吧。到了清朝,北京人玩蛐蛐儿的,就更多了。
玩蛐蛐儿的,也属于“玩家儿”之列。据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中说,清代北京内城玩蛐蛐儿的,“应以后马家厂(今旧鼓楼大街后马厂)杨氏为首,且历数十年不衰。若睿王魁斌、继侍郎禄,亦乐此不疲。……北城小斗家颇不乏人,记不胜记。外城杨荫北京卿尤好之。伶人谭鑫培,每秋来必蓄多种,以与诸士大夫为戏,且为联络计也。”从这段话中可以得知,喜欢玩蛐蛐儿的,大都是上层人物。后马厂杨氏,乃内务府汉军旗人,河督杨钟祥的后人。河督,相当于当代的水利部长。另外几个代表人物不是王爷就是大官:王爷魁斌、侍郎继禄、官员杨荫北。民国时期也是如此,称得起蛐蛐玩家儿的,不是银行家、收藏家就是做大官的,再有就是京剧名角儿。
掏蛐蛐儿
蛐蛐儿是野生的。要想玩蛐蛐儿,先得把它逮到手——不说“逮”,说“掏”。
过去掏蛐蛐儿,要到北京郊区,据金受申先生在《老北京的生活》里说,过去北京专有人从事逮蛐蛐儿、卖蛐蛐儿,立秋之前到玩家儿去借盘缠,然后带上干粮到北京西山、北山去掏蛐蛐儿,一走就十来天。北京过去出产蛐蛐的地方很多。西山福寿岭、寿安山,黑龙潭南北二三十里以内,北山的绵山以东七十二个山头,关沟、十三陵一带都产好蛐蛐。掏回蛐蛐儿来,先把上等的蛐蛐送到借他盘缠的玩家儿,玩家儿挑剩下的,再拿到庙会上去卖。所以,次一等的玩家儿一般要到庙会上去“拿”蛐蛐儿——当然不是白拿。北京卖蛐蛐的地方,除了白塔寺、隆福寺、护国寺、土地庙等几个庙会集市外,北新桥、东四牌楼、西四牌楼、天桥、东华门、鼓楼湾、琉璃厂、果子市等地,有常设卖蛐蛐儿的摊儿。
玩家儿拿蛐蛐儿,一拿就是一筐。一筐里装十把,一把十四罐,每罐里装一条。这得多少钱呢?一条好蛐蛐能卖两块银元,一筐能卖到百十元。那时候,一袋白面才一块五六。
这一百四十条蛐蛐儿可不是全部养起来,还要挑选一番,把那些“头圆牙大腿须长、颈粗毛糙势要强”的留下,其余的就处理掉了。以后没庙会了,也没人从事大量逮蛐蛐儿卖钱的营生了,玩家儿们也自己到郊区去拿蛐蛐儿。北京郊区有几个地方出蛐蛐儿。说什么地方出蛐蛐儿,大概源于两条:一是那地方蛐蛐儿多,好拿;一是那个地方的蛐蛐儿善斗。先是到西山八大处,后来到长辛店西南的云岗。据说,云岗盆底坑儿的蛐蛐儿铁嘴钢牙。到后来北京附近没蛐蛐儿可拿了,就只好去外地了。如今蛐蛐儿的产地,讲究是河北易县的,号称“小易州”。山东乐陵的也不错,最好的数兖州地区的宁阳的蛐蛐儿。
养蛐蛐儿
养蛐蛐儿的器具,讲究的是蛐蛐罐儿。蛐蛐罐儿有瓷的,也有陶的,最好的是用澄浆泥烧制的,讲究大、深、厚:高15厘米左右,直径13厘米左右,厚近2厘米。现在很少有人烧制了。一些玩家儿手里还有不少澄浆泥的蛐蛐儿罐,大都是半个世纪以上的老古董了。这种罐儿的优点不在它的外观,而是保温保湿性能好、适合蛐蛐儿在里面生存。新罐儿不是拿来就能用,得先打底儿:用黄土、黑土、白灰按一定比例混合,然后垫在蛐蛐儿罐里。为什么要加白灰呢,因为没有白灰粘不住。白灰不是有碱性么,打完底儿等三合土干了,还要放在水里泡,把碱性彻底泡出去才能用。打好的底既不能掉,又不能碎。
光有罐儿了还不行,还得有两样东西:水槽儿和过笼儿。
先说水槽儿:瓷的,半圆形,直径约3厘米,高0.7厘米,槽内深0.3厘米。这东西做得地道,精致,小巧,挂着釉儿,描着花儿,图案有金鱼、水草、蛐蛐儿什么的,还写着字:勇战三秋。笔者见识不广,觉得这应该是体积最小的瓷器。它的用处不必细说:喂蛐蛐儿水喝的。听说这么一个水槽儿,时下价值数百元!
再说过笼儿:澄浆泥烧的,细腻极了,颜色浅灰,高不到3厘米,扇面型,上面有盖,盖上有提手,可以揭开。过笼儿两端有洞门,蛐蛐儿可以穿过去。里面的空间可以容纳两条蛐蛐儿。这过笼儿有什么用呢?一是蛐蛐喜欢在暗处呆着,过笼儿就是蛐蛐儿的窝;二是养蛐蛐儿不能光养雄的(二尾儿),还得有雌的(三尾儿),如果雄蛐蛐儿不和雌蛐蛐儿交配(行话叫“过铃儿”),它是不会和同性斗的。过笼儿,就是供蛐蛐儿过铃的洞房。蛐蛐儿最爱吃青毛豆,平时喂米饭粒即可,两天喂一次,一次两个米粒,喂多了太肥不利于斗。
行家说,养蛐蛐儿,必须给蛐蛐儿提供一个和在野外差不多的生存条件。这其中的学问多了去了,此处难以尽述。过去有钱的玩家儿,一到秋天专门雇“把式”给他养蛐蛐儿。中国人对蛐蛐儿的了解,我敢说超过了任何一个国家的昆虫专家。但可惜,中国人把心思都用在“玩儿”上了。
斗蛐蛐儿
养蛐蛐儿为的是斗。斗蛐蛐儿也有许多讲究。一是斗蛐蛐儿的季节,不能早了,早了蛐蛐儿未发育成熟。要等到秋分,天气渐凉时才开始。
斗蛐蛐儿之前,要先用“秤(读平声)儿”称出蛐蛐儿的体重。“秤儿”比老中药辅里称中药的戥子还小,象牙杆比筷子还细,固定在一个一尺左右见方的红木框子里。它能把蛐蛐儿的体重精确到一两的万分之几(两、钱、分、厘、毫)!一般的蛐蛐儿的体重在六厘左右,八厘就是大蛐蛐儿了(听说如今用天平了)。称体重的目的是为了公平竞争,体重相差一毫都不斗。因为蛐蛐儿的主人不希望他精心养护的“爱将”有一次战败的记录。一条好蛐蛐儿只要战败一次,便从此丧失了斗志,对它的主人来说也就没有价值了。因而如果让它和重于自己的对手比赛,就是赢了也要自身受损,要是输了就更“冤”了。
昔日的玩家儿斗蛐蛐儿是很正规的。事先备好“战场”,然后下请帖。玩家儿们带着自己的蛐蛐儿赴约,没有带一两条的,一般都带上一两个人专门照看自家的蛐蛐儿。比赛有专门的“斗盆”作为战场,有专人担任裁判,还有专人负责核准参赛蛐蛐儿的体重。比赛开始以后,赛场上鸦雀无声,多少只眼睛都盯着赛盆里的蛐蛐儿,蛐蛐儿的主人心里甭提多紧张了,手心里能攥出汗来!因为蛐蛐儿之间的争斗也是很激烈、很有观赏性的。蛐蛐儿和人一样,有的勇猛,有的狡猾,你来我往,有进有退,有时两虫纠缠厮咬在一起,犹如摔跤场上的两名勇士!斗胜了的蛐蛐儿带给主人的必然是心花怒放;斗败了,主人自然沮丧。但玩家儿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彼此客客气气、礼尚往来。玩家儿斗蛐蛐儿,图的是好玩,非为赢利。有时虽也“挂点儿”奖品,不过是一两盒香烟而已。不过笔者听说,时下也有人以斗蛐蛐儿为赌博方式的,胜负之间,一掷千金万金,那就不好了。玩蛐蛐儿如果不涉赌博,倒也无伤大雅,但也应以“玩物不丧志”为度。
(此文写于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