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之水
长安街知事微信公众号 | 记者 丁文捷 亓国梁 李典超 实习生 李修文

2025-09-23 07:59 语音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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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拔一千九百米的山西管涔山上,一泓天池镶嵌其中。池水旱季不涸,雨季不涨,就像大山的脉搏,千万年来徐徐律动。这里是北京母亲河——永定河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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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忻州市宁武县管涔山上的天池。摄/亓国梁

“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这是2400年前先秦古籍《山海经》中最早关于永定河的记载。

从山西省忻州市宁武县管涔山的北麓奔涌而下,恢河一路向东北方前进,与源子河在朔州市马邑镇汇成桑干河。与此同时,另一条支流洋河从内蒙古出发,向东南奔流。这两者,在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夹河相遇,顺利东下,始称永定河。之后涌向京津,在跨越五省区市、流经747公里之后,于天津北塘奔流入渤海。

永定河,滋养了北京湾,孕育了北京城。其名无人不知,但其渊源何处,恐怕很少人能说得出。

怀山之水,必有其源。一条河可以有无数的支流,但正源,只有一个。追本溯源是深植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一种执着,但这场跨越300万年的“寻根之旅”,直到2024年7月才有定论。

起笔永定河,落笔为永定。长安街知事(微信ID:Capitalnews)推出系列报道《千年永定》,记录永定河的前世今生。

源远流长

永定河,始于一场河流与湖泊漫长的“会师”。

大约6500万年前,在喜马拉雅运动的影响下,华北陆台上形成了许多断陷盆地,气候温暖湿润,盆地积水成湖,其中就包括涿鹿—怀来—延庆盆地。

盆地大湖泊的东边,在外力侵蚀下几乎变成平原,永定河早期河段在此孕育而生。地质运动影响下,古河流对其源头的侵蚀逐渐加速加剧,使得河源越来越接近西侧的大湖泊,河水也随着地面的抬升而下切。与此同时,盆地的湖水对其东岸的侵蚀也在加速加剧。

如此相向作用,持续了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终于冲垮了彼此间的薄弱地带,两者得以相遇。本被束缚在盆地里的湖水,顺着河道倾泻而下。

又过了6000多万年,大同盆地、阳原盆地等古湖泊的湖水大都已消失,变成湖积平原。

河流们的“会师”并未停止。夏秋季节落在这些盆地及其周围山区的雨水,由涓涓细流汇成大河,顺势东注,与上述古河联为一体,永定河全河贯通,奔流的河水涌入“北京湾”,时间是300万年前。

先秦古籍《山海经》中就出现了最早关于永定河的记载。据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先生推测,其中从幽都之山流出的“黑水”,就是那时候的“永定河”,“幽都之山”大概是北方幽并一带高山的泛称。

到了汉代,或许因为“浴”“治”二字过于相似,在《汉书》中“浴水”成了“治水”。东汉《说文解字》中称“㶟水出雁门阴馆累头山,东入海,或曰治水也”。

据清代学者杨守敬考证,累头山即今雁门山,位于山西代县西北,与现在普遍认定的源头——宁武县管涔山已相当接近,这也是最早被公认的发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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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忻州市宁武县管涔山。摄/亓国梁

“历史上关于永定河的记载相当早,对于发源地的大致方位也有一定的认识。”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王洪波指出,永定河上游水系众多,而且河流源头认定标准也有争议,或遵循“水量唯丰”,看水量多少;或“源远流长”,看河流长度,历史习惯等对河流源头认定也有影响。

有记载以来,从隋唐到明清,不同时期对永定河源头认识也有差别。清代傅云龙所著《永定河上流考》中就称:桑乾水随地异名,有三个源头:一曰桑乾泉,一曰洪涛泉,一曰灰河。

新中国成立后,永定河在大规模治理下,虽真正“安定”下来,但有关河源的争论依然存在。

追本溯源

究竟是恢河,还是源子河?执着于溯源,重要吗?

“中国传统文化历来强调‘正本清源’。源头是一条河流的标志,它是无形资产,为整个流域如何保护、如何开发,提供了重要依据。”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教授、北京永定河文化研究会会长谭杰说。

直到2024年7月30日,永定河的正源有了明确归属。谭杰指出,在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山西省水利厅联合印发的《关于确认永定河河源的函》中明确,经专家论证并报水利部同意,确定恢河为永定河正源。

这场溯源工作始于2023年,但其实,早在2019年他就已前往两条河流域考察:恢河始于山西省忻州市宁武县管涔山,另一边的源子河发源于大同市左云县马道头乡的尖口山,二者几乎呈“人字形”,在朔州市马邑汇流。

128公里∶80公里,如果仅看长度,源子河“完胜”。

但藏在数字之下的是,源子河有近百公里的断流,“这在确定河流正源中是绝对不允许的。”谭杰曾五次考察源子河,他指出,除了“河长唯远、水量唯大、海拔唯高、与主流走向一致”等自然因素标准,历史传统和当地群众习惯认知等社会因素也会纳入河源考证。

技术人员在溯源查勘中发现,源子河的河道上游不仅没有泉水出露,河道也呈干涸状态,直到与恢河汇合处附近才出现了大量泉眼。此外,该河流走向与主干道不一致,地域历史文化背景也不深,无形资产单薄。

而恢河源头管涔山天池,由15个大小不一的天然湖泊构成,这里也是我国北方地区唯一的高山湖泊群。天池与恢河神通而形不同,池下暗通,从外边看不出。其中一处名为元池(俗称公海)的天然湖泊,更是与恢河在地下直接相连。

2025年7月,报道组来到管涔山。天池边,超过一千九百米的高岗上,巨大的椭圆形湖泊一眼无边,微风掠过水面搅得满湖银光轻摇。林海中,华北落叶松直插云天,针叶层叠滤过阳光投下斑驳光影。走在山间,脚边不时隐约出现的溪流顺着山势浅浅流淌,像大地皮肤下若隐若现的血管,找不见源头,看不清流向,最终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流进桑干、汇入永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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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忻州市宁武县管涔山上的天池。摄/亓国梁

“整座山就像一个巨型水库。”谭杰来过这里多次,不论旱涝,湖泊水面都始终保持着水位,通过地下水,不断自我调节。

其实,潜通的秘密,早在北魏古籍《水经注》中就已被揭开。

“桑干泉即潆水者也。耆老云:其水潜承太原汾阳县北燕京山之大池,池在山原之上,世谓之‘天池’,方里余。澄清不流,皎焉冲照。池中无斥草,及其风箨有沦,辄有小鸟投源衔出;阳旱不涸,阴霖不溢,无能测其渊深。尝有乘车池侧,忽遇大风,飘入于水,有人获其轮于桑干泉,故知二水潜流通注矣。”这也是古籍中唯一有记载的天池。

大约1500年前,孝文帝也曾在这里探索过两者的关系。“后魏孝文帝以金珠穿鱼七头于天池,后于桑干河得之”,被载入唐朝地理名著《元和郡县志》,为源头增添了几分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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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涔山上脚的潜流。摄/亓国梁

万流归宗

从管涔山流出,恢河成为了一种自然的分界线。河道向北是大同盆地,北接大漠,而向南过管涔山分水岭是汾河河谷,通向太原盆地——自先秦起,这里就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碰撞交汇之处。

继续向北,恢河流经宁武县城,与从管涔山东麓蜿蜒而下的东魏肆州长城相遇。事实上,早在战国末期,赵国就在这片河谷筑起最早的防御屏障。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在北方修筑长城,对其加以修缮利用,防御匈奴。

出宁武县城向北,恢河河道渐宽,流至阳方口,是曾经宁武关的前沿阵地。如今,河岸上还有蜿蜒的长城和残存的城堡。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恢河上竖起了一座九孔大桥,将两岸长城连为一体,并在桥前设置了九头铁牛“镇水”,使这里成为了万里长城上唯一的水旱关。

三百多年后,铁牛被洪水冲毁,桥亦坍塌。但河水还在继续向北,它将与长城共生的故事刻进了河谷里。楼烦、匈奴、鲜卑、突厥、鞑靼、契丹、女真......据记载,几乎所有的北方游牧民族都和宁武打过交道,河水拍打的不是冰冷的岩壁,而是民族碰撞与文化融合留下的痕迹。

换个角度看,如果源子河成为源头会怎么样?

“会带来文化带的破碎。”谭杰说,若把正源定在源子河源头,朔州、忻州两个地级市以及外长城就会被排除在外,造成长城、太行、永定河、盆岭、城市经济文化带的断裂,对经济、社会、文化、生态建设带来巨大影响。

带着高山的草木清香、长城烽燧的烟火气息,恢河一路向北,汇入桑干河。从大同盆地,到阳原盆地,涿鹿—怀来盆地,桑干河顺着沟谷,依次流淌。每个盆地相对独立,却又因水相连,像串起来的珍珠项链。

除了桑干河,永定河上游还有一条一级支流,名为洋河,全长280公里,因河长与水量远低于桑干河,它从未被卷入主源的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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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兴和县苏木山上,洋河奔腾而下。摄/崔家宁

洋河始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兴和县,地处山地草原交界,众多支流在草原的孔隙中穿行,犬牙交错,最终交汇。由于草原有更好的蓄水能力,让河流在流淌中不断汇聚水源,加上涝利海等大量湖泊资源,这些天然蓄水池,给作为北源的洋河提供了大量补给,也让永定河的水量得到加持。

在张家口市怀来县夹河村,洋河与桑干河相遇,不久后注入官厅水库。事实上,不止是洋河,还有众多细小的支流,从四面八方,带着自身的独特属性,注入永定河主脉。那些看似遥远的源头、独立的水系,实则都是这条大河生命肌理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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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厅水库。图源:北京日报

永定河源串联起的不仅是山川地貌,更是从先秦到明清的历史层积。河流让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文化元素,在水流的滋养下碰撞交融。

斗转星移,山河永在。永定河源头流淌的,是一场连绵不断的文化叙事。

千年永定

编辑:丁文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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