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泽逊:回忆黄永年先生
中华读书报 | 作者 杜泽逊

2025-11-26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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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年先生(1925—2007),江苏江阴人,陕西师范大学教授、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长,教育部全国高等院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委员、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成员,我国著名的古文献学家、历史学家、古典文学专家、藏书家,在中古文史研究、小说史、版本学、碑刻学等领域造诣宏深,著述甚富,并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是20世纪具有代表性的杰出学者之一。今年是黄永年先生诞辰100周年,回忆和先生的交往,受先生教导、鼓励、提携的情景,百感交集。遂写成小文,以寄托对先生的感念之情。

晚年黄永年先生在书房兼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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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的古籍事业,改革开放以来得到巨大发展。1981年,中央下发《中共中央关于整理我国古籍的指示》,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恢复,教育部成立全国高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各重点大学成立古籍整理研究所。1985年,根据高校古委会安排,山东大学古籍所等单位招收了一届古籍整理研究生班,我是山大古籍所古籍整理研究生班的学生。1986年,霍旭东、刘聿鑫、徐传武三位老师带领我们研究生班到洛阳、西安等地考察实习。在西安特别请黄永年先生讲课,地点在陕西师大古籍所。当时我们山大古籍所研究生班去实习的九个同学,和陕西师大的研究生一起听课,教室里有三十几位同学。黄先生讲版本学。讲到古籍“善本”的标准,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两个圆圈,互相交叉。这两个圆圈,一个是“文物性善本”,例如宋刻本、元刻本、明刻本、稿本、名家抄本、名家批校题跋本等,都是文物性善本。另一个圆圈是“学术性善本”,指的是精校精注本,错误少、内容全、注释精。这两个圆圈有交叉,交叉的部分就是两个标准同时具备的,不交叉的部分就是只具备一个标准的。还说图书馆、博物馆等收藏单位讲究的是文物性善本,而读书治学还要特别注意学术性善本。可以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此以后,我对善本的认识就不再模糊了。

我们实习考察途经郑州,我在郑州古旧书店买了一部中华书局影印的《四库全书总目》,精装2册,18元,当时是大价钱。到了西安,又在古旧书店买到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的《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精装1册,4.6元,是旧书重新标价的。还在某书店买到一册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黄永年先生的著作《古籍整理概论》,砖红色封面,书名烫金字,平装本,10多万字。这部书我读得特别认真,我从事古籍整理工作几十年,我的古籍整理知识可以说基本上来自这本书。1992年,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了于首奎等先生主编的《世界百科名著大辞典》,其中的一个词条“《古籍整理概论》”是我撰写的。

黄永年著《古籍整理概论》,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黄先生在那次讲课时,说教师在课堂上要讲自己的心得,不能只是照本宣科。还说:“我讲的都是我明白的,不明白的不讲。我在这里讲课不脸红。”他指指自己的脸。我后来也当了老师,就奉黄先生的教导为准绳。1999年,根据山东大学文学院院长谭好哲教授的安排,我为山大文学院研究生开设必修课“文献学”,每周4课时,4学分。在备课写讲义过程中,力求贯彻黄先生的主张,多讲自己的学术心得。这部讲义《文献学概要》后来由中华书局出版,受到欢迎。这其中黄先生对我的影响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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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国务院第三次古籍整理出版规划会议在北京香山饭店召开,会上周绍良先生提出《四库存目》书很重要,建议调查收集影印一套《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和《四库全书》配套。胡道静先生表示赞成,并列举了《四库存目》的重要文献,如李卓吾的著作。我读了国务院古籍小组《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刊登的周绍良先生、胡道静先生的发言,非常震惊。因为我那时正在做《四库存目》书的调查,并撰写《四库存目标注》。我马上找到出席过这次古籍会议的董治安先生。董先生提议我写一篇研究计划,寄给古籍界专家傅璇琮、赵守俨、安平秋、章培恒、周勋初、黄永年,并开了地址。我模仿孙诒让《温州经籍志叙例》,撰写了《四库存目标注叙例》,给各位专家写了信,随信附上《叙例》。《标注》后来申报教育部社科基金项目,古籍组评委有黄永年先生,先生给予明确支持,获得立项。

北京大学东方文化研究会历史文化分会会长、北大历史系教授刘俊文先生根据周绍良先生的意见,向国务院古籍小组提出编纂出版《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计划,获得组长匡亚明先生批准,成为国务院古籍整理项目。东方文化研究会会长季羡林先生出任总编纂,刘俊文先生任工委会主任、副总编纂。国务院古籍小组秘书长、中华书局总编辑傅璇琮先生接到我的信和《叙例》,回信热情鼓励,说要向匡亚明先生汇报,并把《叙例》刊登在《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上。1993年1月,北大成立《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工委会,傅先生又推荐我加入工委会。1994年9月,北大《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工作正式启动,我应邀担任编目室副主任,以后担任总编室主任、常务编委、工委会委员,住进北大,到1997年10月底完成《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辑出版工作,前后参加《存目丛书》工作近5年,住北大工作3年多。

在北大期间,黄永年先生应邀担任《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顾问,我的导师王绍曾先生,以及古籍界周一良、周绍良、冀淑英、刘乃和、王钟翰、程千帆、杨明照等先生,都应邀担任学术顾问,在北京开过多次会议,是改革开放以后古籍界老辈聚集在一起的难得机会。

关于《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的价值,学术界起了争论,有的学者认为意义不大,“不宜印行”。也有学者认为意义重大。争论文章发表在《光明日报》等重要报刊。

1994年9月11日至12日,《存目丛书》工委会在北京召开了工作座谈会,我应邀出席。11日上午会议在北大临湖轩召开,季羡林先生、周一良先生都讲了话。黄永年先生应邀出席会议,为这次会议赋诗二首,我久久不能忘怀,录在这里:“木天旧业得传人,擘画经营说苦辛。莫羡乾嘉文物盛,临湖轩里自生春。”“评量何必计瑕瑜,此亦书林一壮图。会见琳琅齐插架,应歌四库少遗珠。”作为一位历史学家和版本学家,黄先生用诗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这一观点与季先生、周一良先生可谓不谋而合。他们的看法令我这个文献学的初学者心服口服。这是我参加《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的第一堂课。

这次座谈会还安排了分组讨论,地点是中国人民大学西门对面的盛唐饭店。我担任老专家组秘书。记得老专家组有周绍良、黄永年、冀淑英等先生。黄先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支持《存目丛书》工作,也介绍了自己的古籍工作经历。吃饭的时候,图书馆古籍界人不少,总有一二十桌。我和黄先生一桌,我给黄先生说:“《人民大学图书馆善本书目》编得好,要言不烦,该有的信息都有了。”黄先生马上说:“是我的学生宋平生。”他站起来大声叫:“宋平生——!”宋平生马上小跑过来:“黄先生,我在这儿。”黄先生指着我说:“我给你介绍一下,杜泽逊同志。”从此以后,我和宋平生就成了好朋友。黄先生带来两本《陕西师范大学图书馆善本书目》,线装本1册,很规矩,是黄先生编写的。看体例,和《人民大学善本书目》一路,特殊善本有简要提示,例如《四库存目》就有提示。这两本书目,黄先生送给周绍良先生一本,另一本给了我。

黄先生在北京期间,宋平生、辛德勇来往最密切。有一次辛德勇从琉璃厂中国书店古书展销会买来一堆古书,直接拿到盛唐饭店黄先生房间,摊在地板上,一种一种给黄先生看,好像小孩子在外头捡到宝贝向大人详细汇报。黄先生边看边议论,一种特殊的快意浮现在脸上。一起来的还有北大的吴鸥老师。辛德勇买到的一捆道光间汪远孙家振绮堂刻的书,开本大小不一,都是初印本。黄先生说应该是准备印丛书的最初模样。

盛唐饭店对过,有个饭店叫“三石野菜村”,我代表刘俊文先生在那里请黄先生吃饭,宋平生、辛德勇、吴鸥作陪。最主要的一道菜就是东坡肘子,炖得很烂,香软可口,黄先生吃得很高兴。宋平生告诉我,这是黄先生最喜欢的一道菜。有了这东坡肘子,其他配几个小菜就可以了。黄先生不喝酒,吃好了就乘兴谈书林掌故,哪年在上海什么店见到谁的稿本,略一翻看,确信无疑。一五一十,数十年前事,如在眼前。盛唐饭店会议之后,我和黄先生才算建立了密切联系,与黄先生的高足宋平生、辛德勇也有了特别亲近的感情。为了《存目丛书》向黄先生请教,也就越来越多。《存目丛书》收入的4508部古籍,善本比例很大,其中宋元版大约数十种,明版多达二千多种,名家抄本数量可观。都是影印的。因此,不仅对查找文献资料是个巨大宝库,对研究版本学也提供了丰富的可资比对的样品。

黄先生曾经打电话要我复印一本南宋野史抄本,说要和自己的本子对对。我很快复印寄过去了。辛德勇、宋平生两位都有一定数量的收藏,有的是《存目》书,也慷慨提供给《存目丛书》使用。辛德勇、宋平生家里我都去过,到了就是看书。宋平生请我到家里吃饭,嫂夫人做的粉蒸肉,二锅头每人一大杯。女儿宋白,很聪明。饭后马上收起碗筷,擦干净桌子,铺上报纸,拿出善本几种看。其中康熙顾嗣立秀野草堂刻《昌黎先生诗集注》初印本,所用开化纸细白如雪,黄先生手跋,终生不能忘。他说黄先生来北京,喜欢住人民大学东门内招待所,“我就拿几部书放他那里,请他抽空写几行”。

《存目丛书》的会议,后来多次在邮电疗养院开,地点在北大西门外蔚秀园西边。一次陪黄先生吃早饭。先生问我哪里人。我说滕县。黄先生说,明代李流芳有诗:“谷城山好青如黛,滕县花开白似银。”说到“白似银”,声调拉长,脑袋晃一晃,“白”字念“伯”,特别有味道。我说:“黄先生,您哪里记得那么多?”黄先生说:“解放前商务印书馆出过一册《王士禛诗》,薄薄的。里头说钱牧斋、王渔洋经过滕县,都和过李流芳的诗。王渔洋诗‘不见花开白似银’。”我对黄先生博览而强记,钦佩之至。当然黄先生谈读书,说过不必要硬记,多读就行。大概每个人脑子不一样,黄先生过目不忘,也不是可以简单效法的。

黄先生在陕师大古籍所资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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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先生来北京,有几次是我接送。他要求软卧,而且对于谁接送也有一定要求。

有时候黄先生来开高校古委会的会,我也去看望,也找机会请黄先生吃个饭,特别点东坡肘子,记得那道菜26元。

还有一次,大约1997年,和刘玉才兄同往北大南门外一家旅店看望黄先生,黄先生把两部稿子交给玉才教授。大概一部是《古籍版本学》,一部是《史部要籍概述》,都是亲笔誊录的清稿,是古委会主持的“古文献学基础知识丛书”系列的两种。黄先生效率很高,写的著作多,而且快。我把写的《四库存目标注》样本给黄先生看。黄先生看了说,就是这样。这之前黄先生曾建议我把《四库存目标注》写定出版,然后再图增订。我还问过黄先生,张乃熊的印章“菦圃”,“菦”字刻成草字头加“近”,如何过录,黄先生说“照描”。还有一次问黄先生,明代抄本,有“玄宰”印,可以作为鉴别参考,如果没有这个印,如何确定是明代抄本?黄先生说“只能是毛估”。

黄先生来北京,有时候是赶琉璃厂一年一度的古籍展销会。有一次,宋平生约着我一起陪黄先生去,打“黄面的”,一大早就到了,在海王邨那个大院子东边巷子里的大门外等着。时间到了,门一开,等待的人一拥而上。干什么?急赶到院子中间的大案子边,案子上堆满了不成套的古书,伸出两手抱一抱,转身蹲地上,开始一本一本挑。这些书一块钱一本。那些抢到书的人,把不要的书从胳肢窝扔回案子上。黄先生气喘,又是大教授,迈着方步往里走,我们青年人只能跟在黄先生身后,等走到大案子,案子上一本书也没有了。我站在案子旁边,人家扔回来我就捡,捡够50本,交款,营业员包一下,用绳子捆好,我就提着去找黄先生他们。黄先生是不看那些一块钱一本的,他直接去看摆在架子上的一套一套的全本,从容挑选。我买了一部咸丰刻本《续山东考古录》,一函四册,白纸,400元。辛德勇说:“好书。”他是历史地理学专家,他的话可信。

1997年10月底,《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结束,在北大光华楼开总结大会,有约三百人参加。我奉命作《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总结发言。黄永年先生在发言中,明确指出《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是古籍整理的一大贡献,他说:“还有一个成果,就是杜泽逊同志所撰《四库存目标注》,是目录学上一大贡献。”他指着在台下的我说:“希望快点出来。”11月1日,在人民大会堂香港厅又召开了竣工庆典,黄先生也出席了。会后我就陪王绍曾先生回到山东大学,结束了在《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委会的工作。

在北大期间收到过黄永年先生几封信,存有二封,过录于下:

1995年12月3日函:“泽逊同学:在京晤谈甚畅,《存目丛书》之编集细密如此,诚可喜可贺。年于卅日中午承费心送上火车后,一路顺利,一日清晨返归寓所,均祈释念。车票及送票费收据各一纸附上。专肃,敬颂文祺。黄永年顿首。95年12月3日。”

1997年9月21日函:“泽逊先生:年与贾二强君所编集之《清代版本图录》已出版。记得先生似需要一部(年已渐老化,有些近事常记不清),乞示,当即挂号寄奉。此书赠书不多,但年用自己的科研经费另买了几部。前似说打折扣代买,今已不必,即以奉赠。但乞勿外传,对外即说是代买的,否则一扩大,年无力承受也。又《存目丛书》结尾工作想顺利,会是否定于十月下旬开,日期已否确定?一俟确定,盼即告我,能来长途电话通知日期更好。以西安买火车票是用电话订购办法,提前不超过一个月即可订购,迟了即购不到矣。专此,顺颂文祺。黄永年顿首。97年9月21日。”

黄永年先生致杜泽逊信

这封信我的回信当时复印留底,现亦过录如下:“永年先生道席:九月二十一日手教奉悉,大著《清代版本图录》原拟出版后即购买一部,奉为案头学习之要籍。今蒙见赐,曷胜铭感!又闻先生将续辑《抄校本图录》,书林将再添一部好书,不胜仰慕。愚意抄本大都墨色较浓,易于影照。校本则往往涂乙勾改,宜取套印之法方能留真。《四部丛刊》中《鲍氏集》为毛校宋本,係以朱笔径改者,商务印书馆用朱墨套印,效果极佳。如果仅用墨印,则校改之字尽成墨团,无可展阅矣。二强先生虽不曾谋面,但心仪已久,此次来京,必能畅谈。拍摄书影事宜,后学当尽力效劳。昨至厂甸,得永乐刊《华严经》卷七十四,一册,经折装,白棉纸,可作教学样品,现复印纸背,供先生一阅。天气转凉,尚乞珍卫是幸。即此敬颂撰安。后学杜泽逊顿首。一九九七年九月二十四日。”

《清代版本图录》线装本一函,就由贾二强兄送到北京,分给几位友人。其中有我一部,深感黄先生厚爱。我在北大西门外路西一家小酒馆请二强兄吃了饭,谈了很久,满足了我的意愿。从此以后二强兄也就成了良师益友。

1997年底我回到山大,和北大刘俊文先生仍有学术联系。刘先生很快规划了新的重大课题,开发《中国基本古籍库》。这是改变我国古籍研究生态的划时代巨大工程,祖祖辈辈翻书过日子,改为上网查数据库,这是一个真正的标志性里程碑。我曾经发表文章,把刘俊文先生和王选先生相提并论。在筹备的过程中,应该是1998年,刘俊文先生要我拟定文学类3000部书,我和程远芬拟定了3000多部,交给刘先生了。刘先生办事地点在友谊宾馆,我也去审过一些类的拟目。小学类目录是刘先生通过我邀请山东大学刘晓东教授拟定的,而史部目录是刘先生在友谊宾馆让我打电话邀请黄永年先生拟定的。当时请黄先生开2000种书。我回到济南又写一封信,请黄先生收到经费后即可动手。黄先生很快完成了,开了1800种,并且说就这些。这和刘晓东先生风格差不多,都是很有把握。刘俊文先生曾邀我担任《中国基本古籍库》执行副主编。我考虑到自己技术上外行,加上《存目丛书》编纂工作在北大住了三年多,担心山大方面政策上不允许,就没敢答应,只参加了拟目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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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3月31日到4月2日,我在山东大学古籍所主持召开了“海峡两岸第二届中国文献学学术研讨会”。这次会议全国高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资助了三千元经费,由山东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与台湾淡江大学中文系联合举办。出席会议的40余位学者,陕西师大黄永年、中华书局程毅中、复旦大学吴格、上海图书馆陈先行、南京大学徐有富、浙江大学崔富章、武汉大学曹之、华中师大周国林、台北“故宫”吴哲夫,以及东吴大学王国良、周彦文、陈仕华等专家都聚集到济南。会议宾馆在山东大学东边闵子骞路桃园大酒店。黄先生讲了《新书目答问》的必要性和编纂设想。会后特别留黄先生多住了几日,给山大古籍所研究生作了报告(座谈的形式),山东省图书馆古籍部也邀请黄先生讲古籍版本学。

会议期间,一天晚宴,在桃园大酒店,有人拿来一本古书请黄先生看。没头没尾,1册,开本稍大,白纸,大黑口,双黑鱼尾,四周双边,墨色颇浓而不匀。黄先生看了,递给我。我看了说:“黄先生,这个不晚。”黄先生说:“就是嘛。”我把书交给黄先生,黄先生就还给那位书友了。这本书版式、字体、墨色、纸张和黄先生《版本学》里说的明前期刻本吻合。有时候不明说“明前期刻本”,但是意向是明白的。

这次黄先生来济南开会,我事先写信邀请黄先生和贾二强老师一起来,2001年3月9日黄先生回信,过录如下:“晓东、泽逊先生赐鉴:尊所举办海峡两岸文献研讨会,年自当应召参与。谨寄上拙稿,惟只是刍议,不足充学术论文耳。专肃,敬颂文祺。黄永年顿首。三月九日。治安先生均此。又,敝所贾二强副所长以课务繁重,届时恐不克到会,尚祈原鉴。”

我还写信给黄先生要了一幅字,理由是搬了新家(山大第五宿舍二号楼)。黄先生很慷慨地作了一首诗,写成条幅带来了。内容过录如下:“历下从来翰墨场,明湖觞咏亦辉光。纪阮簿录更承继,合共前贤较短长。小诗赋奉泽逊先生雅正。黄永年。”下钤“永年词翰”朱文方印。时间当然是2001年3月。

黄永年先生墨宝

我的《四库存目标注》经过艰苦努力,2005年写定了。早就请黄先生写序言,这时候开始写信催。黄先生2003年12月某日回复如下(济南历城邮戳“2004.1.2.”,信写在陕西师范大学印制的贺年卡上):“恭贺泽逊先生申年新禧。黄永年拜上。”(左栏)“承嘱为尊著写序,自当从命。最好全书完成,拜读前言及小部分大稿,然后命笔。庶不致徒说空话,如此写序亦不过一周即可缴卷,必不有误刊行也。”黄先生的这个贺岁卡估计是接到我的贺岁卡回复的。我的贺岁卡一般是借机写个短信,汇报近况。

2004年“国家清史纂修工程”委托我主持的项目《清人著述总目》开工。这时候《四库存目标注》还没有最后完成。为了不耽误,我加快速度,于2005年完成了《标注》写定工作。上去开创之初的1992年,已经14个年头了。我又写信请黄先生写序。2005年10月14日黄先生函:“泽逊先生赐鉴:手示奉悉。大著序言草就,嘱人用电脑印出清本寄上,不知尚合用否?年今岁已届八十,无力从事学术研讨,惟思留点回忆录之类,亦因循尚未动笔也。肃此,敬颂著祺。黄永年顿首。二〇〇五年十月十四日。”我的书2007年才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而黄先生2007年1月16日去世,没有看到这部书的出版,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黄永年先生是我学业上的榜样和模范。黄先生的书我都买(有好几本是黄先生赠送),文章见到了都看。有一次中华书局出版了黄永年、黄寿成父子整理的《黄周星定本西游证道书》,永年先生长篇前言我看了两遍,钦佩之情难以言表,推荐给周围同好:“前言写到黄先生这样,就算到家了!”

黄先生去世后,我几次都要写篇怀念文字,总是觉得要写得全面一点,而正是这点,让事情拖延下来,常常在心里萦绕。今年先生诞辰100周年,陕西师大古籍所主办黄永年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学术研讨会,寿成兄发来邀请函,又趁来山东大学尼山学堂国学人才班讲授碑刻学之机当面邀请。我当然要趋前参会,表达缅怀景仰之忱。不料腰病忽发,不能成行。只能勉力写成这篇小文,以表达对先生的深深思念!


编辑:曾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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