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身处1500米深的海底，眼前会出现怎样的景象？这是一个漆黑且静谧的世界，但没准儿会像《海底两万里》中的生物学者阿龙纳斯那样，看到长相各异的海洋生物、壮观奇特的海底地貌甚至会发现某些储量惊人的矿藏。在探照灯的照射下也许还会看到不属于海底的神秘事物，它们是一个时代的见证，却因意外沉睡于海底，等待后人发现。

2022年10月，在海南岛与西沙群岛之间1500米深的南海海底，发现了两艘明代沉船。一艘满载中国瓷器正要驶向远方，另一艘装满外国珍宝即将返回故乡，却都神秘地沉睡在海底深处。两艘货船的发现向世人见证了彼时海上丝绸之路是何等繁荣，而其发掘过程更证明如今中国已跻身世界深海考古的前列。

现在，深蓝之下的宝物踏浪出海，跨越数千公里远道而来，亮相北京大运河博物馆。

1500米深海发现明代宝船

伴着深蓝的光影与悠扬的鲸歌，我们一起走进“向海而行—中国南海西北陆坡海域深海考古特展”。

南海，位于中国华南大陆的南方，东与太平洋相连，西与印度洋相通。这片深蓝之下，一段沉寂了数百年的历史，在2022年10月被悄然唤醒。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在一次例行的航次考察中，于南海西北陆坡约1500米的深水区，发现了两处沉睡已久的明代沉船遗址。

在展厅第一单元“发现沉船”展厅的地图上会清晰地看到，这两艘沉船仿佛一对时空旅伴，静静地依偎在海南岛东南方向约150公里的海底，相隔不远，默默诉说往事。“作为首次同时发现中国古代出航和返航的海外贸易沉船，它们见证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双向交流。”中国（海南）南海博物馆陈列部负责人郑睿瑜介绍。

两艘沉船随即命名为“南海西北陆坡一号沉船”与“南海西北陆坡二号沉船”。其中，“一号沉船”经专家推测属于明正德年间（公元1506—1521年），是一艘满载中国商品远赴海外的出口商船。其遗址由核心区、环形散落区和条形散落区三部分组成。

核心区是一片长约37米、宽约11米的区域，聚集着沉船最核心的遗存。船体残骸静卧其中，船头微微偏向西北。甲板上的建筑已被时光与海水冲刷殆尽，不过隔舱、承托桅杆的基座等结构因为埋藏于泥沙之下得以保存，也让后人对其当年帆影巍巍的样子浮想联翩。最令人惊叹的是，大量陶瓷器与铁器货物依然在核心区内整齐码放，历经数百年海水冲刷，依然保持着当年在船舱内井然有序的堆放状态。核心区的西南方向，有一条形散落区，少量陶瓷器、铜器和铁器分布相对稀疏，大多半掩在柔软的泥沙之下。“通过研究‘一号沉船’及其散落物的分布，我们推测‘一号沉船’可能是遇到突发情况后，以极快的速度沉没的。”郑睿瑜说。

“一号沉船”东北方向约12公里处，“二号沉船”静卧于此。这艘满载货物归航的船只，专家推测其年代为明弘治年间（公元1488—1505年）。它的遗址也由核心区与散落区构成，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其核心区并未发现明显的船体残骸，而是660根排列整齐、堆叠有序的原木夹杂着少量陶瓷器与铅锡器。在展厅中的展图中可以看出，这里形成了一片壮观的水下“木材矩阵”。

开海政策与造船技术造就海路繁荣

到了明代，海上丝绸之路愈发繁荣，这背后离不开先进的造船技术与朝廷的开海政策。

明代时，中国的传统船型主要可分为沙船、福船和广船。展览中，策展人通过模型与画像生动展示了这三种船型的特点。沙船已有一千多年历史，作为平底船的代表，它主要航行于长江下游及长江口以北的近海水域，适航性强、吃水浅，尤其适合在多沙的浅海区域航行。福船则是中国尖底海船的杰出代表，船身高大如楼，底尖面宽，非常适合远洋航行。其结构坚固、工艺精湛，成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上常用的海船。广船则是明代为抵御倭寇而在东南沿海改造而成的战船，它用料厚重、经久耐用，但造价昂贵，制作工艺也较为复杂。

明初，为巩固海防，朝廷一度严格执行海禁政策，禁止民间私自进行海外贸易，只允许与明朝建立朝贡关系的国家开展朝贡贸易。到了明代中期，朝贡贸易逐渐衰落。正德年间，朝廷放宽对私人海上贸易的限制，开始向私人海商征税，朝贡贸易不再是海上贸易的唯一形式。

隆庆元年，明穆宗正式宣布解除海禁，承认民间海外贸易的合法地位，允许商人前往东西二洋进行贸易，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隆庆开海”。此后，私人海上贸易逐渐兴旺起来。“南海西北陆坡一号、二号沉船所呈现的贸易面貌，正是明代中期海上贸易政策变化的生动体现。据推测，这两艘沉船均属于民间私人贸易商船。”郑睿瑜说。

随着航海技术的进步与海上贸易的蓬勃发展，明代中国与世界各地之间的交流日益频繁。景德镇等著名窑口烧制的瓷器远销海外，而来自异域的珍奇货物也经由海上丝绸之路源源不断地运抵中国。南海西北陆坡一号、二号沉船遗址的考古发现，进一步印证了明代中期海上贸易的繁荣景象，以及其中体现的双向交流特征。

唯一纪年底款文物确定年代

从南海西北陆坡一二号沉船打捞出的文物陈列在展厅的第二部分，为了让参观者对于文物出土的环境有直观了解，策展人在展厅地板上张贴了水下沉船文物的实景图。

这一部分中，青花瓷、珐华器、单色釉等20余件出水瓷器均有单独展柜摆放。郑睿瑜告诉记者，虽然一号沉船中发现的瓷器都是民窑作品，但是这些独享展柜的文物做工精美，器型考究，是难得一见的民窑精品。“我推荐观众走进展厅后先看看这件青花八仙人物故事图罐。”郑睿瑜介绍，这件文物是从一号沉船中打捞出的第一批文物，也是这批文物中极具代表性的一件。

这件青花八仙人物故事图罐腹部圆润且上宽下窄，腹部上下均绘有蕉叶纹，这是当时南方民窑瓷器中常见的纹饰。图罐的颈部绘有卷云纹，腹部中间绘有八仙图案，八人形态各异，分为两组坐在山野间，两组中间制作者绘制松树卷云纹分隔，且图案的上下与两侧均绘有卷云纹。

画中八仙各具形态，不过只有两位仙子露出全脸，其余四位用袖子遮住面部，一位背身将后脑面对观众，另外一位则是正在吹箫的韩湘子。郑睿瑜认为，制作者对于八仙的处理十分精妙，因为不管是绘画还是雕塑，给人物“开脸”都是最难的，而用袖子遮住面部等处理方式增强了画面观赏性的同时，也避免出现因“开脸”失败，导致器物重做的尴尬。

“我觉得这件八仙人物故事图罐是当时民窑瓷器的精品，甚至不输给同时期的官窑作品。”郑睿瑜指着旁边另一件同时期的青花八仙人物故事图罐介绍，虽然都是民窑作品，这件文物对于八仙的处理相对简单，只是在腹部进行八等分，然后在每一个部分上绘制八仙的立像。此外，相较于出水的八仙人物故事图罐，该文物纹样的绘制手法较为粗糙，有些八仙人物的面部表情也比较雷同。通过两件八仙人物故事图罐的对比就可以看出，出水文物即便是民窑，但是绘工精细且手法巧妙，属于民窑中的精品。

展出的两件青花大盘也备受关注。两件文物的直径超过半米。青花鱼跃龙门应龙纹大盘的盘心处绘有鲤鱼跃龙门场景，盘心两侧绘有海水纹，盘沿处应龙腾跃于祥云海水间，文物整体纹样呈现出神话意象与传统吉祥寓意相结合的场景。盘沿处的应龙是一种肋生双翼的龙，此纹样盛行于明代正德年间，也是当时西方贵族定制瓷器时较为喜爱的纹样之一。另一件则为青花孔雀牡丹纹大盘，盘沿绘有八朵山茶花且均匀分布，盘心处绘有孔雀牡丹纹，两只孔雀在牡丹花中嬉戏。

看过具有代表性的三件青花瓷，郑睿瑜带着记者又来到一只红绿彩婴戏纹碗前，“这件文物即便没有出水的青花瓷、珐华器等精美，但也在打捞出的文物中举足轻重。”随着郑睿瑜的指引可以看到，这件文物的底部有一处写着“丙寅年造”的落款。郑睿瑜说，这个落款让考古人员最终确定，南海西北陆坡一号沉船中的文物诞生于明正德年间。“发现这件瓷碗之前，考古人员根据已出水瓷器的纹样、画工、形态等特点，推测一号沉船中的瓷器应为明中期制造，但因为没有发现纪年落款，所以不能确定具体年代。直到发现这件瓷碗，我们根据天干地支纪年法，最终确定这批文物的制作年代为明代正德年间。这件瓷碗也是目前发现的唯一一个写有纪年底款的文物，也是这批文物的‘身份信息’了。”郑睿瑜说。

乌木填补我国海上丝路贸易回航历史空白

以上述三件瓷器为代表，南海西北陆坡一号沉船是当时海丝之路上往来货船中不太幸运的一艘，它在驶向外国的路上不幸沉没。同期发现的二号沉船则满载国外奇珍异宝，两艘沉船的发现印证了明代与国外的相互贸易，以及海丝之路的繁荣。

继续向展厅深处走，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瓷器中，三根乌木引人注目，乌黑的色泽、斑驳的外表与展厅中展出的瓷器形成鲜明对比，吸引不少观众上前查看。

“这三根乌木是从二号沉船中打捞出水的，码放整齐、排列紧密的乌木构成了二号沉船遗址中重要堆积部分。”郑睿瑜介绍，目前二号沉船经过三个阶段的考古调查，共提取出文物38件，种类涵盖原木、陶瓷器、蝾螺壳、鹿角等。发现的大量乌木，填补了我国关于海上丝路进口贸易回航的历史记录空白，为研究古代海上丝路双向贸易流动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

在明代，乌木是朝贡贸易的重要货品，《明会典》《明史》等典籍中均有东南亚国家向明朝进贡乌木的记载。明代中后期，伴随市民阶级的兴起和消费主义的盛行，乌木家具及其他器具受到达官显贵的追捧。不管是床榻、橱柜、茶几、桌子等家具，还是印章、扇骨、镇尺等小件器物，乌木制品涵盖了当时日常生活的诸多领域。首都博物馆展示了馆藏的一对明代镶金乌木箸，两根筷子的顶部与中上部均有镶金处理，可见其曾经的拥有者积累了一定的财富。

二号沉船遗址中也发现了陶瓷器，比如青花蕉叶法螺纹碗。不过，对比一号沉船出水的瓷器，这件文物无论是做工、绘制还是纹样等层面都难以企及。而且，该文物的碗沿还有大小不一的缺口，不过，绘制在碗心的法螺纹却是这件文物的亮点。郑睿瑜介绍，二号沉船中发现的瓷器胎体普遍较厚，大部分素面无纹或纹饰简单，应为当时船上人员的日用器物。少量瓷器绘有“海螺”“海水”纹样，该纹饰风格与明代弘治时期典型器物和传统装饰纹样极为相似。

南海沉船展值得一逛一看的地方还有很多，后续我们继续来聊。该展览持续至明年三月，目前展览无需预约及购票，您可以到现场来亲眼看看这些难得一见的南海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