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知道，在北京海拔1000米左右的山上，生活着一种植物：每到3月，当山间的冰雪还未完全消融时，它便开出鲜艳的花朵，给萧瑟的北方带来勃勃生机。更神奇的是，花儿会随着太阳的升起而绽开，又随着太阳的落下而闭拢，周而复始，直至短暂的花期结束。

凡是知道它的，几乎无法抗拒这份来自山野的诱惑。在3月初，很多人会跋山涉水，甚至露营野外，只为一睹其芳容。它便是北京的“早春三花”之一：辽吉侧金盏。

常在春雪中盛开

今年3月，当凤凰驼（怀柔与延庆交界处）一处向阳山坡上成片的辽吉侧金盏如约绽放时，每年必来的王孜却“失约”了。他在千里之外的南方。中科院植物研究所博士毕业后，如今他的身份是福建农林大学副教授，从事植被生态学、高树群落学等方向的研究。

南方的春天，芳草如茵，但他忘不了娇小的辽吉侧金盏傲然挺立在冰天雪地中的身影，那一抹鲜嫩的黄，在山间白雪以及枯黄叶片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亮丽。

辽吉侧金盏是毛茛科侧金盏花属的植物，因主要分布在辽宁省和吉林省而得名。正因为如此，和很多植物专家一样，王孜最初也不确定在北京能否看到它，“当时连《北京植物志》都没有收录。”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知有人在河北发现了辽吉侧金盏。他意识到，北京可能也会有。当时，他们住在中科院的怀柔校区，他也开始在附近寻找辽吉侧金盏的身影。

根据资料，辽吉侧金盏一般生活在海拔800米至1000米的落叶阔叶林的阳面山坡上，花期时对阳光的需求特别高。他在周边具有这些特征的山地里寻觅，怀柔的黄花城、延庆的黑坨山等地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2016年3月，在一场春雪之后，他再次来到黑坨山细细搜寻。经过一番艰苦的翻山越岭，在一段野长城旁，他突然在一片白雪中，发现了一簇簇黄色的小花。走近仔细辨别，它们正是寻觅已久的辽吉侧金盏。它们迎着暖阳顶冰而开，王孜的心情异常激动。

此后的王孜，仿佛打开了“魔盒”，连续几年在其他地方也发现了辽吉侧金盏。令他倍感意外的是，在从杏树台村往凤凰驼的山路上，有一处海拔1000米左右的平台，其向阳的山坡上就有成片的辽吉侧金盏。这条山路不难走，而且杏树台村还有公交车到达，凤凰驼也成了他多次光临之处。

辽吉侧金盏有随阳光升起而绽放、阳光落下而闭合的特性，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安营扎寨，在山上过夜，以观察它开花的整个过程。

2018年3月，又到了辽吉侧金盏盛开的季节。查阅天气预报得知3月25日是一个晴天，在前一天的下午，王孜带着装备，踏上了走过多次的通往凤凰驼的山路。

夜宿野外记录绽放过程

3月，枯黄的山头，对一般人来说显得有些寡淡，但对植物研究者来说，却充满了乐趣。王孜一路走，一路记录他看到的景象和植物。

当王孜到达那处平台时，已是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洒在山脚，山顶一片黯淡。王孜迅速搭起了帐篷。此时，四周阒无一人，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安顿好之后，王孜也得以细细观察辽吉侧金盏：一朵朵黄色的花苞像孩子一样安睡；花苞外的萼片，呈淡紫色；在灯光的照耀下，植株有一种丝绢的质感；它的鳞叶肥硕粉嫩，着实可爱；他还小心挖去了泥土，看到它的须根表面，有黄褐色、红褐色等不同的颜色，这是他的新发现，“根系的红色或许对植物耐寒有帮助。”

晚上，山顶的气温零下十多度，但他不以为意。吃完一道美味的泡粉，在静谧的山间，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王孜早早醒来。他呼吸着山间清冽的空气，趁着阳光还没有照进山坡，开始忙碌起来：架设相机，设置参数，准备拍摄一段延时视频。

九点多钟，当阳光照射进这片树林时，拍摄着的花苞突然被唤醒，十多分钟后，花苞一点点绽放开来，不到半个小时，一朵完全展开的小黄花，便呈现在他眼前。

此时，鲜亮的黄色与落叶的枯黄相互交织，构成了一幅美丽且意味深长的画卷——新旧生命在悄无声息间完成了交替。

拍摄时，不时有蛱蝶和食蚜蝇飞来，在花蕊上尽情地吸食花蜜。早春时节，辽吉侧金盏为动物提供了难得的食物，而这些动物也帮着传播花粉，“它知道，只有阳光特别好的时候开花，才会有虫子过来帮它传粉，这就是早春植物的智慧。”

当花朵完全绽放后，他满意地收拾装备下山了。此后几年，每到春天，他都会到此看望“老朋友”。

有一年五月，他再次来到凤凰驼，他看到辽吉侧金盏的果实和叶子都成熟了，“果实长有小钩，有哺乳动物经过时，就会钩在动物身上，利用它们传播种子。”

六月份左右，整个植株就开始枯萎。此后，辽吉侧金盏开始了漫长的蛰伏，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召唤。

两度进山终见鲜花盛开

近几年，一些植物研究者陆陆续续还在延庆、密云等地找到了辽吉侧金盏。位于凤凰驼的这片辽吉侧金盏，也被越来越多的徒步者发现。为了保护它，2023年6月，辽吉侧金盏被列入《北京市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

今年春天，远在福建的王孜，得知“燕都新趣”专栏要探访辽吉侧金盏时，把当年记录下的轨迹线路发了过来。

3月中旬，我们第一次来此探访。沿着轨迹上的详细标注，一路顺利到达他当年的露营点。失望的是，我们看到的全是枯枝败叶，不见小黄花，甚至连植物的苗都没看见。靠着时有时无的信号，现场联系王孜。得知地点没错，我们加大了搜寻范围，还是没有找到它。

3月底，再次来到凤凰驼。在路上，碰见了三位徒步者，其中一位老者六十多岁，在山路上健步如飞。边走边聊，这位老者给我们一个惊喜：就在半个月前，他见过这些花，他还知道它的别名——“冰凌花”。

在他的带领下，登山节奏快了很多。沿着上次的路线快到扎营点时，右边出现一条小岔道，跟着老者从岔道过去，没爬几步，头顶不远处便看到了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星星点点的小黄花，那正是辽吉侧金盏。

小小的植株，散落在大树之下。山间仍是冬天的气息，但辽吉侧金盏正欢快地盛开着：有独自绽放的，也有七八株簇拥在一起绽放的。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片片黄色的小花朵，显得尤为鲜亮。还有一些含苞待放的花蕾，需要过些时日才能绽放。

整面山坡，只有这片面积不到100平方米的地方生长着辽吉侧金盏。遗憾也随之而来：半个月前，我们也曾在这面山坡上搜寻，只是当时搜寻的范围没到这里，几乎和这里擦肩而过。或许，我们错过了它迎着风雪盛开的美景。

中午2点左右，太阳开始西斜，这里的阳光不再耀眼，无意中发现，刚才还是平直伸展的花瓣渐渐收缩起来——它们要休息了。

【“早春三花”花开何时】

辽吉侧金盏、款冬以及小顶冰花，被誉为“北京早春三花”。款冬，一个“冬”字，就知其开花时间早，因其遇冬雪款款而开，故而得名；小顶冰花之“顶冰”，是指顶着冰雪开花，也是形容其开花之早。

“早春三花”王孜都见过，款冬和辽吉侧金盏的开花时期大致一致，都在三月份。而小顶冰花的开花时间要晚一点，一般在清明节之后。

款冬的形状非常像小雏菊，只不过款冬花的整体都是黄色，根茎较为粗壮，像一把小伞撑在空中；小顶冰花植株纤细，茎为绿色，开出黄色的小花，花瓣细小。

要找到款冬和小顶冰花也并非那么容易，款冬生活在河边，它喜欢潮湿的地方，玉渡山的啤酒溪有它的身影；有一年的四月份，王孜在凤凰驼的山路上拍到过小顶冰花盛开的花朵。

王孜介绍，国家植物园的北园和南园分别种有款冬和辽吉侧金盏，不用跋山涉水就能一睹风采。

根据他多年的观察，辽吉侧金盏在北京的植株数量有减少的趋势；北京郊区因为水渠的硬化，影响了款冬的栖息地，对它也有一定的不利影响。

在此提醒各位读者，如果在野外遇见它们，千万不要随意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