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30 21:20
20世纪90年代的电报大楼 图源:北京日报
北京,即将成为全国最后一个保留电报业务的城市。
随着中国电信杭州分公司宣布5月1日关停电报服务,一场“拍电报”的怀旧潮在网络上掀起。一位北京网友晒出杭州朋友给自己发的电报:打印纸上,“北京”拼音下印着“**杭电”落款,黑色邮戳“中国电信浙江杭州报话中心电报”定格了历史。
纸短情长的告别
自1880年李鸿章在天津设立电报总局,电报在中国走过145年。从上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电报是老百姓与外界沟通最重要的通信手段。鼎盛时期,北京电报大楼日处理10万封电报,杭州报房300名员工昼夜不停向国内外发送电报。新闻、气象、病危通知、升学喜讯……电报曾是连接悲喜的最快纽带。
在语文课上练习电报写作早已成为好几代人的青春记忆,“那时发电报要字字计较。”一位老用户回忆。在杭州,一个字0.14元,30多年没变,早期的一毛钱可以买好多斤大白菜。所以,一封电报价值不菲,人们绞尽脑汁压缩文字。
我至今记得,小时候,有一天,父亲收到一封电报,读完之后大放悲声,因为电报上只有几个字:“质明病故瞒母”,质明是我的姑父,和父亲二人自小一同长大,亲如兄弟。这短短6字电报,就承载着父亲得知姑父去世的悲痛与不得不隐瞒奶奶的无奈。
现在走进营业厅的人们,都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跟这段历史告别。之前,每年的电报量只有20到30份,近期,数量最多时能超过70份。这些电报的内容都不紧急,以祝福为主。现在快电要花两天的时间,普通电报要花三到五天才能送达。
电报里的时代印记
发电报曾是门手艺。一个朋友回忆说:“业务员发电报简直就像是做机密工作。”业务员接过发报人的信息后,提笔“哗啦啦”就写下一串串数字。优秀的发报员能熟记数千字电码,一本《标准电码本》是必备工具,在里面所有的字都可以用四位数或者三位字母表示。比如,在 1983年《标准电码本(修订本)》里,“我”对应“2053”,也可以写成“DAZ”。
如今,电码本早已被取代——现在在电脑上输入文字,打印之后再寄出去即可。就算浙江的网友想要用100%原汁原味的方法发报也已经无法实现,因为杭州唯一在役的电报机也因无法正常收发电报于去年退役。
电报服务相关书籍 图源:杭州之声
深绿色封皮上印着醒目的“电报”字样,不同于普通信件,电报信封的庄重感也总让人心头一紧。我80年代在外地上大学时,回京时曾给男友发过一封接站电报,但却跟“开盲盒”差不多——火车票也就提前一两天才能买到,买到才能确定行程,既怕他不能及时收到,又怕站台上寻不见人。
若说接站电报是青春忐忑的注脚,更多电报则承载着生命的重量。之前提到的“质明病故瞒母”传递了巨大噩耗:至亲离世,且需对奶奶隐瞒。父亲读罢掩面痛哭,终日劳作的奶奶最终还是得知了真相。那天,她突然放下手中活计,枯坐客厅木椅,泪水无声淌满脸颊。一封电报,半生遗憾,成为家族记忆里一道永不结痂的伤。
技术洪流中的消退
电话的普及给了电报一击。我记得儿时在亲戚家见过一台老式摇线电话:拿起听筒,再抓住侧面的把手摇一摇,电流信号便传给接线员。报上姓名后,线路就被手动接通,听筒里传来对方声音——同一条线上还能偷听邻居的情话。我和表妹捂着嘴笑到打滚,也为这“即时通话”惊叹不已,仿佛握住了一把通向未来的钥匙。
固定电话、大哥大、互联网……通讯工具的更迭快得令人眩晕。曾经照亮全球的电报业务,在技术浪潮中节节败退。如今,杭州仅剩武林广场营业厅的电报窗口仍在营业,最后一位专职电报员(1981年入职)将于年底退休。目前,整个“中国电报微信群”里,连离岗的电报员在内,也仅有11名成员。
人类对倾诉的渴望,从远古岩画上的狩猎图腾,到战国渔民刻在“河光刻石”上的问候——“后世的君子,你们好”,从未停歇。祖母将思念系入端午的绳结,少年把心事封进漂流的玻璃瓶,瓦罐上的纹路替农人记下四季轮回……千万年来,我们总在用时代赋予的工具,向天地、时空甚至宇宙投递情意。跨越时空的对话仍在继续,只是载体从岩石、绳结,变成了瞬息即逝的像素。
如今发电报也更像一种行为艺术:先用微信索要收件地址,再到营业厅发出“隽永之言”,发报员键盘敲击的瞬间,你已同步发送微信语音和营业厅打卡照给收件人,收件人收到后同样拍照晒图。最幽默的场景莫过于电报内容写着:“有急事,速看微信”——新旧时代在此相遇。
书里“车马邮件都慢”的岁月,终在时代的飞速发展中默默远去。但逝去的从来不是“缓慢、低效的老古董”,而是无数人用生活焐热的来时路。当杭州最后一封电报盖上邮戳,代码“03756015”(再见)将替我们说出告别。纸页泛黄,电码沉寂,而历史长河里,那些欲说还休的情意,永不褪色。